车子停在前面,门开了,我走出去,站在台阶顶端向下喊话。可是中年黑人司机正开着门等她出来。然后手提一个小小的过夜提袋,跟她走上台阶。于是我静静等。
她到达顶端,转向司机说:阿默斯,马罗先生会开车送我回旅馆。万事多谢了。我早上再打电话给你。
是的,洛林太太。我能不能问马罗先生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阿默斯。
他把过夜提袋放在门里,她从我身边走进去,撇下我们俩。
我垂老我垂老我将卷起我的裤脚。这是什么意思,马罗先生?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话。只是音韵很好听。
他露出笑容,是普夫洛克之歌的句子。还有一句,屋里女人来回走/大谈米开朗基罗。先生,你听了有没有什么感想?
有啊我觉得这家伙不太懂女人。
我有同感,先生。然则我非常仰慕T. S.艾略特。
你是说然则?
怎么,我是这么说的。马罗先生。不正确吗?
没有,可是别在百万富翁面前说。他会以为你要给他震撼。
他凄然一笑,我作梦都不会那么想。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先生?
没有。是有计画的。晚安,阿默斯。
晚安,先生。
他顺着台阶走回下面,我则回到屋里。琳达.洛林站在客厅中间四处张望。
她说:阿默斯是霍华大学的毕业生。以一个这么不安全的人来说,你住的地方不太安全吧?
世上没有安全的地方。
你的脸真可怜。谁干的?
曼弟.曼能德兹。
你怎么对付他?
没什么大不了。踢了他一两次。他走进陷阱了。目前他在三、四名凶狠的内华达州警官陪同下,正要前往内华达州。别提他啦。
她坐进长沙发。
妳想喝什么?我问道。我拿出一个烟盒递过去。她说她不想抽烟,喝什么都行。
我说:我想到香槟。我没有冰桶,但酒很凉。我已经储备好几年了。两瓶,红带牌。我猜不错。我不是品酒专家。
储备干什么?她问道。
储备等妳呀。
她露出笑容,眼睛盯着我的脸,你满脸是伤。她伸出手指,轻轻摸我的脸颊,储备等我?不太可能。我们认识才两个月。
那我就是储备等我们认识。我去拿。我拎起她的过夜提袋,向房间另一头走去。
你拎那个要去什么地方?她高声问道。
这是过夜提袋吧?
放下,回来。
我照办了。她的眼睛亮晶晶,同时也昏昏欲睡。
她慢慢说:这倒新鲜。真新鲜。
怎么新鲜法?
你没用一根手指头碰过我,没送过秋波,没说过暗示的话,没有亲昵的抚摸,什么都没有。我以为你粗暴、爱讽刺人、凶巴巴、冷冰冰。
我猜我是这样有时候。
现在我来了,我猜在毫无前兆的情况下,你打算等我们喝了相当份量的香槟后,就把我抓起来甩上床。对吧?
我说:坦白说我脑海深处确实激起了这个念头。
我受宠若惊,但我如果不想这样呢?我喜欢你。我非常喜欢你。但我不见得想跟你上床。你草率下了结论吧只因为我刚好随身带了一个过夜提袋?
可能是我弄错了。我说。我走过去拿她的过夜提袋,放回前门边,我去拿香槟。
我不想伤你的感情。也许你宁愿把香槟留到更幸运的场合再开。
我说:只有两瓶。真正幸运的场合需要一打。
她突然生气说:噢,我明白了。我只是垫档,等更美更迷人的女孩子出现。多谢你啦。现在你伤了我的感情,不过我猜我在这边很安全。你若以为一瓶香槟就能让我变成荡妇,我告诉你,你大错特错。
我已经认错了。
她还在生气说:我跟你说我要离婚,而且拿着过夜提袋叫阿默斯载我到这儿下车,并不表示我就这么随便。
我咆哮道:他妈的过夜提袋!滚他的过夜提袋!再提我就把这鬼东西扔下台阶。我邀妳来喝一杯,我要到厨房去拿酒,如此而已。我一点都没有灌醉妳的念头。妳不想跟我上床,我完全了解,没有理由会想嘛。但我们还是可以共饮一两杯香槟吧?用不着争论谁会被诱惑,在何时何地,喝了多少香槟以后。
她满面通红说:你用不着发脾气。
我吼道:这只是另一着棋。我知道五十招,但我全部讨厌。每招都很假,而且都稍有眉来眼去的意味。
她站起来,走到我旁边,指尖轻轻掠过我脸上的伤口和肿起的地方,对不起。我是个疲惫又失望的女人。请对我和气一点。没有人会觉得我物美价廉。
妳不比大多数人疲倦和失望。按理說妳应该像妳妹妹一样,是个肤浅、被宠坏、随便滥交的黄毛丫头。结果出了奇迹,妳居然不是。妳拥有家族中一切正直的美德和大部分的胆识。妳用不着别人善待妳。
我转身走出房间,顺着大厅到厨房,由冰箱拿出一瓶香槟,拔出软木塞,飞快倒出浅浅的两小杯,喝下一杯,呛得我流出眼泪,但我把一杯喝光,又重新倒满。然后将酒杯酒瓶全放在托盘上,端进客厅。
她不在。过夜提袋也不在。我放下托盘,打开前门。我没听见开门声,而且她也没有车可用啊。我根本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这时候她在我后面说话了,白痴,你以为我要逃走?
我关门转身。她已放下头发,光脚穿一双带羽毛的拖鞋,身穿一件夕阳色日本图样的丝袍。她含着出奇羞怯的笑容,慢慢向我走来。我递了一杯给她。她接下,啜了两口香槟,交还给我。
很好喝。她说。然后静静的,没有一丝虚情假意,她投入我的怀抱,嘴巴贴上我的嘴,嘴唇和牙齿都张开了。她的舌尖碰到我的舌尖。过了好久,她脑袋往回缩,手臂仍搂着我的脖子。眼睛水汪汪的。
她说:我一直都有此意。我只是必须难缠些。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神经过敏吧。我其实根本不是放浪的女人。可惜吗?
我若以为妳是,第一次在维多酒吧认识妳的时候,我就会向妳送秋波了。
她慢慢摇头微笑,我想不会。所以我才会来这里。
我说:也许那天晚上不会。那夜属于另一种情怀。
也许你永远不会在酒吧向女人送秋波。
不常。灯光太黯淡了。
可是很多女人上酒吧,只为让人对她们献殷勤。
很多女人早上起来就有这种念头。
但烈酒是春药某种程度。
医生就推荐烈酒。
谁谈到医生了?我要喝香槟。
我再吻她一次。真是轻松愉快的工作。
她说:我要吻你可怜的面颊,说着照做了,热得像火烧。她说。
我身体其他部分却冷如冰霜。
才不呢。我要香槟。
为什么?
再不喝就会塌掉没泡沫了。何况我喜欢那种味道。
好吧。
你是不是很爱我?我若跟你上床,你会爱我吗?
可能。
你用不着跟我上床,你知道。我不完全坚持。
谢谢妳。
我要香槟。
妳有多少钱?
加起来?我怎么知道?大约八百万美元。
我决定跟妳上床。
唯利是图的佣兵。她说。
香槟是我出钱买的。
滚你的香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