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小说园地 我的名字叫红

第59章 五十七我的名字叫橄榄

我的名字叫红 奧罕‧帕慕克 6981 2023-02-05
怎么做比较适当呢?是中断祷告,一跃而起替他们开门,还是让他们在大雨中等待,直到我结束仪式?我察觉他们正在注视我,于是在心神不宁中完成整个拜祷仪式。我打开门,是他们蝴蝶、鹳鸟和布拉克。我开心地大喊一声,抱住蝴蝶。 唉呀,我们最近是遭遇了什么呀!我悲叹,把头埋入他的肩膀。他们究竟想对我们怎样?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他们每个人都面露恐慌,发现自己被排除在外。这种表情,我这辈子不时在各个绘画大师脸上见过。就算在这间小屋里,他们也绝对不想彼此分开。 我们可以安全地在这里躲几天。 我们担心,布拉克说:我们应该恐惧的那个人,也许就在我们这群人之中。 我也非常焦虑,我说:我同样听说了这样的传闻。

从皇家侍卫队官员一直到细密画家部门,都已传遍了这个谣言,声称高雅.埃芬迪和故恩尼须帖的凶杀之谜已经解开:凶手正是制作那本书的我们其中之一。 布拉克问我,为恩尼须帖的手抄本画了几幅图画。 我画的第一张图是撒旦。他是白羊王朝工匠坊前辈大师擅长的各种地底恶魔之一。由于我和说书人同属苏菲教派,因此画了两个苦行僧人。也正是我,建议恩尼须帖在书中加入他们,我向他解释,这些苦行僧人在鄂图曼的土地上占有特殊的地位。 就这些?布拉克问。 当我回答对,就这些时,他以一种大师逮到学徒偷窃的优越姿态走向门边,然后带回一卷没有被雨淋湿的纸。他把它放在我们三位艺术家面前,好像母猫刚衔来一只受伤的小鸟给她的小猫。

纸张还夹在他的腋下,我就已经认出来了:它们是咖啡馆遇袭时,我从里面救出来的插画。我没有降低自己的身分去质问这几个家伙,他们是如何进到我的屋子里,又怎么翻出它们来的。总而言之,蝴蝶、鹳鸟和我皆爽快地承认个别为说书人,愿他安息,所画的每一张图画。最后,只剩下马,一匹壮丽辉煌的马,还留在一旁没有人认领,它的头部低垂。相信我,我什至不知道有这幅马的画像。 画马的人不是你吗?布拉克说,语气像一个手持藤条的老师。 不是我。我说。 那么我恩尼须帖书里的那一幅呢? 那幅也不是我画的。 然而,根据马的风格来判断,画它的人必定是你。他说:不仅如此,归纳出这个结论的人是奥斯曼大师。 可是我根本没有任何风格呀。我说:我这么说不是出于骄傲,故意反抗最近的潮流。我这么说也不是为了脱罪。对我而言,拥有风格比身为一个杀人凶手更大逆不道。

你拥有一项独一无二的特质,使你不同于前辈大师和其他人。布拉克说。 我对他微笑。他开始解释一些我相信你们此刻都已知道的事情。我专心聆听他的叙述:苏丹殿下与财务总督商议后找出一个破案之道、奥斯曼大师的三天期限、女伶法的利用、马鼻子的特异之处,以及布拉克出乎意料地获准进入皇家禁宫,以便亲自检视那些卓越的经典书籍。每个人的一生中,总有些时刻,甚至在身历其境的当下,会突然顿悟,我们正经历着一场自己永难忘怀的事件,就算多年后也将历历在目。忧愁的大雨从天而落。仿佛受到阴雨的影响,蝴蝶哀伤地紧握他的匕首。盔甲背后沾满白色面粉的橄榄,则高举油灯,勇敢地跨步走入苦行僧修院深处。他们鬼魅的影子在墙上游走,我的艺术大师弟兄们,我是多么深爱他们!我何其荣幸身为一位细密画家。

这几天来,当你与奥斯曼大师并肩欣赏前辈大师的杰作时,是否庆幸自己竟如此好运?我问布拉克:他有亲吻你吗?他有抚摸你英俊的脸孔吗?他有抓住你的手吗?你是不是对他的才华与知识敬畏不已? 他透过前辈大师的杰作,向我说明你的风格从何而来。布拉克说:他教导我,隐藏的风格错误并非一位艺术家个人自主的选择,而是源于艺术家的过去及其遗忘的记忆。他也告诉我,这些秘密的错误、弱点和缺陷,过去被视为可耻的象征,画家为了怕悖离前辈大师,不得不刻意隐藏。然而,由于欧洲大师们将它们传遍全世界,于是从今以后,人们便赞美它们为个人特质或风格。从今天起,多亏了那些以自己的缺点为荣的蠢蛋们,我们的世界将变得更加丰富而愚蠢,当然,也将变成一个更劣等的环境。

布拉克对自己所言深信不疑,证明了他属于那群新品种的白痴。 然而这些年来,我为苏丹殿下的书籍所画的马匹,却都是正常的鼻孔。这一点奥斯曼大师做何解释?我问。 这是因为你们童年时他给予你们的爱与责打。因为他既是你们的父亲,也是挚爱的师长,所以你们每个人都遵从他,并且彼此学习。他不要你们各自拥有自己的风格,而是希望皇家画室拥一个整体的风格。由于他凛然的身影笼罩着你们每一个人,以致于你们忘了内心深处的记忆,那些不完美、超乎标准形式的歧异特点。只有当你为别的书制作别的图画时,才能脱离奥斯曼大师的目光,也才能画出蛰伏心中多年的马。 我的母亲,愿她安息,比我的父亲还有智慧。我说:有一天晚上我哭着回家,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回工匠坊。我沮丧而气馁,不只是因为奥斯曼大师的责打,还有那些严厉而暴躁的画师,以及老是拿着尺威吓我们的部门总管。我已故的母亲安慰我,告诉我世界上有两种类型的人:一种人,童年时受到责打的恐吓与摧残,从此一蹶不振,她说,因为责打扼杀了他内心的恶魔;另一种则是幸运的人,责打只是吓阻并驯服了他内心的恶魔,没有扼杀它。虽然后面这种人永远不会忘记童年的痛苦记忆她警告我别向任何人透露这一点但他受到的责打,届时将帮助他培养敏锐度、洞察未知、结交朋友、分辨敌人、察觉阴谋,并且,让我再添一项,使他画得比任何人好。奥斯曼大师会因为我的树枝画得不和谐而用力摔我耳光,让我在奔流的泪水中,看见树林在我眼前萌芽。他会因为我没看见页面底下的错误而愤怒地敲我的头,但接下来又慈爱地拿起一面镜子,放在书页下方让我从全新的角度观看图画。然后他会把脸颊贴向我,和蔼地指出镜子中神奇出现的图画错误,我永远忘不了他的慈爱与这项仪式。当我因为被他在众人面前斥责打骂而自尊心受伤,躲在棉被里哭了一整晚后,隔天早晨他会来到我身边,温柔地亲吻我的手臂,让我在感动中立志终有一天要成为一位伟大的细密画家。不,那匹马不是我画的。

我们,布拉克意指鹳鸟和他自己:准备搜索苦行僧修院,寻找谋杀我恩尼须帖的无耻凶手偷走的最后一幅图画。你见过最后一幅画吗? 那幅画,将不见容于苏丹殿下、和我们一样追随前辈大师的插画家,或是忠于信仰的穆斯林。语毕,我陷入沉默。 我的评论使他更为急切。他和鹳鸟开始搜遍整栋房屋,一砖一瓦都不放过。有好几次,我走向他们,协助他们进行得更顺利。在其中一间漏雨的苦行僧小室,我提醒他们地板上有个洞别摔了进去,如果他们想要也可以搜一搜。我给他们一把大钥匙开启一个小房间,三十年前,这间修院的拥护者加入贝格塔胥教派【注】并四散离去之前,他们的长老便住在这个房间。他们兴冲冲地走入房里,只见整面墙已经不见了,房间暴露在雨中,于是他们搜都懒得搜就调头离去。

【注】Bektashis,伊斯兰神秘主义教派之一。 我很高兴蝴蝶没有跟他们一起,不过,只要找到暗示我涉案的证据,他也会加入他们的阵营。鹳鸟与布拉克想法一致,他害怕奥斯曼大师会把我们交付给酷刑者,坚持我们必须互相扶持,团结对抗财务总督。我感觉布拉克的动机不只是想借着找出杀害他恩尼须帖的凶手,送给莎库儿一个真正的结婚礼物,同时也打算引导鄂图曼细密画家走上欧洲大师的道路,用苏丹的钱支付给他们,要他们完成恩尼须帖模仿法兰克人的书(这本书不仅亵渎神圣,更荒谬可笑)。我也知道,多多少少可以肯定,这项计谋的根源是鹳鸟渴望铲除我们,甚至奥斯曼大师,因为他梦想当上绘画总督既然每个人都猜测奥斯曼大师属意蝴蝶而且,准备不择手段增加他的机会。一时间我迷糊了。我听着雨声,思忖良久。接着,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想要讨好鹳鸟和布拉克,就好像一个人挣扎着突破重围,想把请愿书递交给骑马路过的君主和大宰相。我带领他们穿过黑暗的走廊和一扇大门,走进一间曾经是厨房的阴森房间。我问他们有否在断垣残壁中找到什么。当然,他们什么也找不到。四周看不见任何过去用来煮饭给穷人难民吃的锅碗瓢盆和鼓风箱。我什至从来不曾试图打扫这个恐怖的房间,任由它盖满了蜘蛛网、灰尘、泥巴、瓦砾和猫狗排泄物。一如往常,一阵不知从何处窜出的强风,吹暗了灯火,映得我们的影子一会儿淡,一会儿浓。

你们到处都翻遍了,却没有找到我的秘藏宝库。我说。 出于习惯,我用手背当扫帚,拨掉废弃壁炉里的灰烬,随之出现一个旧炉灶,我吱呀一声地拉起它的铁盖。我把油灯拿近炉灶的小开口。接下来的景象我绝不会忘记,在布拉克还来不及行动之前,鹳鸟已经一跃向前,贪婪地攫走里头的几个皮囊。他正打算就在炉灶口打开它们,但是我转身回到宽敞的客厅,害怕留在后头的布拉克尾随在后,接着,鹳鸟细长的腿也蹦跳着跟上我们。 他们看见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着一双干净的毛袜、我的抽绳裤、我的红内衣、我最上等的衬衣、我的丝衬衫、我的刺刀、梳子和其他私人物品,一时间楞住了。布拉克打开另一个袋子,发现五十三枚威尼斯金币、近年来我从工匠坊偷取的几片金箔、我私藏的标准型手册、书页中夹着更多偷来的金箔、淫秽的图片有些是自己画的,有些是我搜集来的我亲爱母亲的遗物玛瑙戒指、她的一缕白发,以及我最好的画笔和毛笔。

如果我真的是你们怀疑的凶手,我说,语气带着愚蠢的高傲:我的秘藏宝库里必然藏着最后一幅画,而不是这些东西。 为什么这些东西在这里?鹳鸟问。 皇家侍卫队趁着搜查我的房子时,顺手牵羊,无耻地偷走两片我花了一辈子搜集的金箔。我担心我的房子很可能为了那卑贱的凶手再被搜一次果然没错。如果最后一幅画在我身上,它只可能出现在这里。 最后一句话实在不该讲出口;虽然如此,我可以感觉到他们松了一口气,不再害怕我会在修院的阴暗角落勒死他们。我是否也取得了你们的信赖? 然而这个时候,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极度的不安。不,不是因为自幼便熟识的插画家朋友们看见了这些年来我贪心地攒钱、收购并储存金币,或什至让他们发现我的手册和春宫画。老实说,我很后悔自己出于一时的恐慌,向他们展示所有这些东西。只有一个生活漫无目标的人,才可能如此轻易地暴露自己的秘密。

不过,好一会儿后布拉克开口:如果奥斯曼大师没有事先警告,突然把我们交付给酷刑者,到时候在刑求拷打之下该说些什么,我们必须先串供好。 一股空虚与沮丧降临我们身上。油灯的惨淡光芒下,鹳鸟与蝴蝶瞪着我手册中的春宫画全身散发着漠然不在乎的态度,事实上,他们甚至透露出某种怪异的快乐。一股强烈的冲动驱策我去看那幅图画一眼我可以猜出是哪一幅。我站起身,绕到他们背后,安静地凝视自己所画的淫图,仿佛回想起某段今已远去但仍清晰的欢乐记忆,内心激荡不已。布拉克加入我们。不知何故,我们四个人一起观看那张图画让我感到宽心。 盲人和明眼人有可能平等吗?过了一会儿,鹳鸟说。他是否在暗示,虽然眼前所见是淫秽的,但阿拉赐予我们的视觉享乐却是荣耀的?不对,鹳鸟怎么可能明白这种事?他从来不读古兰经。我知道赫拉特前辈大师经常引述这句箴言。伟大的画师们常用这句话来回应反对绘画的敌人,这些人恐吓说我们的宗教禁止图画,审判日到临时画家们全部会被打入地狱。接着,出乎意料地,从蝴蝶的嘴里吐出一句我从来不曾听他说过的话: 我很想画一幅图呈现盲人和明眼人不平等! 图中的盲人和明眼人会是谁呢?布拉克天真地问。 ve ma yestevilama vel basirunun,意指盲人和明眼人不平等。蝴蝶说,并接着背诵: 黑暗与光明也不平等 背阴和当阳也不平等, 活人和死人也不平等。 【注】 【注】取自古兰经第三十五章创造者(The Creator)。 我顿时打了一个寒颤,想起不幸的高雅.埃芬迪、恩尼须帖,以及今晚被杀害的说书人兄弟。其他人是否和我一样害怕?很长时间,大家一动也不动。鹳鸟仍捧着我的书,尽管众人都瞪着摊开的书页,但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画中的粗鄙! 我想画最后的审判日。鹳鸟说:我想画死人如何复活,罪人如何与纯洁的人区隔。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描绘我们宗教的圣言? 小时候,当我们在同一间工匠坊房间并肩工作时,偶尔会从工作板和工作桌上抬起头,学习年老画师那样休息眼睛,然后开始谈论心中浮现的任何绘画题材。那个时候,就如同此刻盯着面前的书本一样,我们互相聊天,却不望向对方,把眼睛转向窗外某个遥远的目标。我不确定为什么,是因为兴奋,回想起无忧无虑的学徒岁月中某个异常迷人的片段;或是因为悔恨,忽然明白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阅读古兰经;还是因为恐惧,前不久才目睹了咖啡馆里的罪行。总之,轮到我开口时,我却一片茫然,心跳加快,好像面临某种危难。由于脑中空无一物,我只能说出下面的话: 你们记得黄牛篇章中最后一段诗文吗?我最想画的就是它们:我们的主啊!求您不要惩罚我们,如果我们遗忘或错误。求您不要使我们荷负重担,犹如您使古人荷负它一样。我们的主啊!求您不要使我们担负我们所不能胜任的。求您恕饶我们,求您赦宥我们,求您怜悯我们。我的声音哑了,突如其来的泪水涌出。我尴尬极了唯恐别人讥笑,因为当学徒的时候,我们总是随时要保护自己,提防暴露出自己的敏感纤细。 我以为我的眼泪很快就会消退,但是却克制不了自己,忍不住大声呜咽起来。泪眼朦胧中,我感觉到身旁每一个人都感染了同情、凄凉与哀愁的情绪。从今以后,苏丹殿下的工匠坊将臣服于欧洲的风格;我们毕生奉献的风格与书籍将逐渐被人淡忘。是的,事实如此,一切的心血努力都将终结。倘若艾祖隆教徒没能以暴力铲除我们,苏丹的刽子手也将折磨我们不成人形不过,我一方面痛哭、抽噎、叹息耳朵仍倾听着哀伤的雨声淅沥另一方面心中却察觉到自己真正哀悼的不是那些事情。周围的人感觉得出来吗?我不禁有点罪恶感,我的泪水既真诚又虚伪。 蝴蝶来到我身旁,手臂搂住我的肩膀。他抚摸我的头发,亲吻我的脸颊,用甜蜜的话语安慰我。他的友谊激起我更诚挚而罪恶的眼泪。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不知为何,我却误以为他也在流泪。我们坐了下来。 我们回忆起过去的种种:我们同一年进入工匠坊作学徒、被迫离开母亲展开新生活的陌生悲伤、从第一天起开始承受责打的疼痛、收到财务总督的第一份礼物时那份欢欣喜悦,以及那些返家的日子,我们一路奔跑回家。最初只有他在讲,我则感伤地聆听,之后鹳鸟加了进来,再过一会儿布拉克他曾在工匠坊待过一阵子,可是在我们学徒生涯初期便离开了也加入我们哀愁的谈话。我忘了自己不久前才哭过,开始与众人一起自在谈笑。 我们促膝话旧,忆起以前冬天的早晨,很早就起床,先把工匠坊大房间里的火炉点燃,然后用热水拖地。我们想起一位年老的大师,愿他安息,这个老头平庸谨慎到整整一天里只能画一棵树上的一片叶子,当他发现我们根本没在看他笔下的树叶,而是望向窗外青葱翠绿的茂密枝叶时,不曾打我们,而是不下一百次地斥责我们:不是那里,是这里!我们回想起一位细瘦学徒传遍整间画室的哭号,他一边哭一边拿着包状走向门口,因为繁重的工作导致他斜视,不得不被送回家。接着,我们再一次想像,曾经有一次我们愉快地注视着(因为不是我们的错)殷红颜料从裂开的青铜墨水瓶渗出,徐缓地晕散在一幅由三位插画家花了三个月心血绘制的图画上(内容描述鄂图曼军队前往什尔文途中,来到基尼克河岸边,因为担忧饥荒,占领埃芮叙填饱肚子)。以文雅而恭敬的态度,我们谈论起一位三人同时追求、也一起爱上的切尔克斯女子,她是一位七十岁帕夏的妻子中最美丽的。这个帕夏,为了展现他的战绩、权力与财富,要求我们仿照苏丹殿下狩猎宫殿的天花板纹饰,为他装饰自己的住家。接下来,我们热切地回想着,冬天的早晨,我们会把我们的扁豆汤放在微敞的门边,以免蒸汽濡湿了画纸。我们一同嗟叹,自从工匠坊的大师强迫我们远行到外地担任职工后,就与许多朋友及大师疏远了。陡然间,我眼前出现亲爱的蝴蝶十六岁时甜美的模样:他正拿着一只平滑的贝壳,飞快摩擦一张纸,企图把它打得光亮。夏日的艳阳从敞开的窗户投射而入,映上他蜂蜜色的赤裸臂膀。他忽然停下手中心不在焉的工作,低下头,仔细检视纸上一块污斑。他改变刚才打磨的动作,拿贝壳在那块恼人的污斑上加强磨了几下,然后又回到之前的规律,手臂前后摆动,目光飘向窗外遥远的天边,陷入白日梦中。我永远不会忘记,当他转头再次望向窗外前,有一刹那深深望入我的眼睛后来我也曾经如此看别人。他凄怆的眼神只有一个含意,每一位学徒都了然于心:如果你不作梦,时光不会流逝。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