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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五

修道院纪事 喬賽.薩拉馬戈 7630 2023-02-05
几个月过后,一位在宗教裁判所任顾问的修士,在审查该布道文时写道,像这样的文章,对于作者应该是喝采多于恐慌,欣赏多于疑虑。这位曼纽尔.吉列米修士表达欣赏与喝采时多少还是有些不安,脑中飘过一丝丝异端的轻烟,读这篇布道文给这位虔诚审查者产生的恐慌与疑虑,仍旧无法止息。另一个受到敬重的安东尼欧.凯达诺.德.梭萨神父,在轮到审查时,确信该文并无违反神圣信仰与道德的内容,完全没有前一个苦恼的恐慌与疑虑,且把结论多放在德.古斯茂博士受到朝廷普遍的敬重,希望能借此漂白这篇被越描越黑的教义。不过,做最终陈述的是圣儒利安的博温图拉神父,也是御用审查者,在连串溢美之词后,他总结说,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表达,请各界暂停关注,也闭口以示敬重。试问,我们身为知晓大部分事实的人,阿威罗公爵宅院的星辰所听见的话,回应的是轰隆巨响还是可怕的死寂;彼时巴达萨与布莉穆妲都累了,沉沉睡去,帕莎罗拉置身在幽暗的宅院中,每一个铁片都使劲想知道它们的造物主正在说什么。

如果不是四个,罗伦索神父也有三种不同的人生,就寝时虽是同一个人,但因为作的梦也不同,一醒来,他都无法分辨梦里他是站上祭坛行礼如仪做弥撒的神父,是连国王都不声张地在帘幕后、走廊上听他讲道,备受敬重的学者,还是发明好几种不用人力抽干漏水船的方法,或是飞行机器的发明家;不过现在这个男人有另一种合成,为惊恐与怀疑所苦,在教堂是布道者,在学院是学者,又在朝廷为官,是幻想家,也是裴瑞拉区圣塞巴斯提欧工人与平民的兄弟,他一心想到梦中重建那脆弱且岌岌可危的一体性,只要他一张眼就会粉碎,根本不需要像布莉穆妲一样禁食。他抛下教会博士、教会法学家都熟知的读物,还有经院讨论本质与人的不同形式,好像灵魂已经对文字厌倦,人类虽然是唯一能读能写的动物,不过成为教师,往往需要很多年才能有所成,罗伦索神父对《旧约》进行详细研读,尤其是前面五书,所谓的梅瑟五书,犹太人称为托辣【注】,也有称可兰经的。我们的身体,布莉穆妲能看见五脏六腑与意志,不过她无法解读也无法了解人的思想,认为人想事情只有一个念头,其实是很多对立与冲突的真理,却又不是发疯,如果她真能看见的话,他的思考大概就是这样。

【译注】梅瑟五书(Moses)是指《旧约》的前五卷,即<创世纪>、<出谷纪>、<肋未纪>、<户籍纪>和<申命纪>。希伯来人称此五书为托辣(TORAH),即法律之意。 音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史卡拉第把一架大键琴搬到宅院,他没有自己搬,而是雇用了两个搬运工人,用棍子、绳索与保护脖子的软垫,从买琴的新市街搬到裴瑞拉区圣塞巴斯提欧,两人满头大汗,巴达萨在一旁带路,他们不需要他帮忙,因为搬运的方法是科学与艺术,要知道如何分散重量与集中力气,就像传统的毕卡舞蹈一样,要能随着绳子晃动,保持同样的节奏,总之,行业的秘诀都一样有价值,但每个都认为自己最厉害。两个加利西亚人在门口把大键琴卸下,不能有一点闪失让他们看到飞行器,为了把它搬进屋,巴达萨与布莉穆妲卯足全力,不是因为它重,而是他们缺乏这个科学与艺术,加上琴弦颤动好像在痛苦呻吟,更让两人的心揪在一起,对这非常脆弱的东西感到害怕又困惑。那天下午史卡拉第一来,就坐下来开始帮大键琴调音,巴达萨与布莉穆妲则在一旁编柳条与缝帆布,这些工作都很安静,不会妨碍到音乐家。等音调好,运送过程乱掉的抓杆调整好,鸭毛管也一根根检查过后,史卡拉第就准备要弹奏了,手指先在琴键上滑动着,好像要把受监禁的音符释放出来,然后一小段一小段组织音符,仿佛是在对与错、和谐与不和谐、乐句与休止之间做选择,最后,原来似乎片断与矛盾的东西被谱出了新的乐章。巴达萨与布莉穆妲对音乐几乎不了解,只听过修士的圣歌吟唱和城市与乡村的流行曲调,不过没有一个能比拟这位义大利人在大键琴弹出的声音,既是孩子气的游戏,也像严厉的诅咒,既像天使在胡闹也像上帝在发怒。

过了一个小时,史卡拉第起身,用帆布盖好大键琴,然后对停下手边工作的巴达萨与布莉穆妲说,如果德.古斯茂神父的帕莎罗拉有天飞起来了,我也想要跟着到天上弹大键琴;布莉穆妲回说,那么等机器飞起来了,天上就都是音乐声了;忆起战争的巴达萨插嘴说,如果天空没有变成地狱的话。这对夫妇目不识丁,在那个时空他们似乎是不可能能说出这些话,不过既然事情总有个解释,我们就得找一个来自圆其说,如果现在想不到,总有一天也会找到。史卡拉第又去了阿威罗公爵的宅院好多次,他没有每回都弹琴,不过当他弹奏时,有时他会请他们别放下工作,让镕炉继续在后头咆哮,让榔头在砧板上铿锵作响,让水在盆子里沸腾着,这样在宅院的巨大声响中,大键琴就不会被听到了,如此音乐家就能平静地谱曲,好像置身于他希望有一天能去弹奏的那个辽阔的寂静空间中。

找寻恩典,人人有自己的路,不管那是什么,只是一道看见天空的风景,白天或晚上特定的一个小时,两棵树,如果是林布兰画的就是三株,一个低语,但我们不会知道这是否关闭或开启了一条路,或者要带我们到何处,是不是通向另一道风景、时间、树或者低语,看看这位神父吧,准备要拿掉一个上帝换上另一个,却不知道这会换来什么好处,而如果有什么好处,又是谁最后能得利,看看一这音乐家,认为不可能谱出其他种的音乐了,因为他无法再活一百多年听到人类最重要的交响曲,这首被叫九号真是错误,看看这个只有一只手的士兵,因为命运捉弄,成为翅膀的制造者,虽然他一辈子就是个普通步兵,但人很难预料生命的变化,特别是这个男子,看看这个女人,有着过人的双眼,天生就能看见意志,发现瘤、死胎与银币都只是小把戏,现在,没错,这双眼睛命定要做大事了;罗伦索神父回到裴瑞拉区圣塞巴斯提欧的宅院时说,布莉穆妲,里斯本正遭遇可怕的瘟疫,家家户户都有人死亡,我想收集死者的意志,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他们还有意志的话,不过我有责任警告妳,这有很大的危险,如果妳不愿意去,我不会勉强妳,即使我可以这样强迫妳;是什么瘟疫;传言说是巴西的船带来的,一开始爆发在艾里塞拉地区。那离我家乡很近,巴达萨说;神父要他放心,玛弗拉还没有传出死亡,从症状研判,有黑死病或黄热病的呕吐现象,名称并不重要,事实是人们死亡速度之飞快,妳自己决定吧,布莉穆妲。她从椅凳上起身,从箱子拿出一只玻璃瓶,里头有多少意志呢,也许有百来个,对于所需几乎是毫无帮助,但寻找过程已经够漫长与辛苦,还要无数次禁食,有时好像在走迷宫一样,看不见意志在哪里,只看到内脏与骨头,令人苦恼的神经网络,一片血海,胃里糊糊的食物,以及最后化成的屎;妳愿意吗?神父问;愿意,她回答;但不能一个人去,巴达萨说。

隔天一大清早,天气雨,布莉穆妲与巴达萨离开了宅院,她自然是禁食的,他在背包里带了两个人的食物,只要身体疲累或有满意的收集成果,布莉穆妲就可以或必须进食了。那一天巴达萨会有很多时间看不到布莉穆妲的脸,因为她必须走在前面,如果要回头还要示警,这是两人的奇特游戏,一个不想看,另一个也不想被看,看起来很容易,但只有他们知道不能看到对方有多费力。所以,当一天即将结束时,布莉穆妲进食了,眼睛回归到一般人的样子,巴达萨才会从麻痹的状态中醒来,累的不是走路,而是不能被看到。 不过,布莉穆妲造访这些垂死之人,每到一处都只有受到赞赏与感谢,没有人问她是亲戚或是朋友,是住在同一条街上或是其他地方,可见这块土地有很多慈善工作在进行,有时根本没有人注意她在场;病人房间挤满人,连门口都堵住了,楼梯成群的人上上下下,忙成一团,有已完成或正要进行最后仪式的神父,有医生,如果叫他来还有意义也有钱给他的话,还有挨家挨户造访要磨利刀片的放血者,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有个女人偷偷摸摸进来,带着一个用布包起来的玻璃瓶,黄色琥珀把偷来的意志黏在瓶底,就像黏鸟胶抓鸟一样。在裴瑞拉区圣塞巴斯提欧与里贝拉,布莉穆妲进去的人家有三十二户,收集了二十四朵乌云,其中有六个病人已经没有意志,也许很久以前就丧失了,剩下的两个,他们的意志紧抓着身体不放,只有死亡才能把它们赶走。还有另外五户人家,她没发现到意志或灵魂,只有尸体,几滴眼泪与大声哭喊。

到处都在烧迷迭香以驱走瘟疫,街上、屋内的走廊,特别是病人的房间,空气中飘着蓝烟与香气,一点都不像以前没有疾厄时的恶臭城市。当时有好多人在寻找圣保罗的舌头,那是一种形状像鸟舌的石头,分布在圣保罗到圣多斯的海滩,也不知是这些地方特别灵,亦或是名字让它们神圣化了,大家只知道这样的石头,或者其他一样圆形、大小像魔嘴豆的石头,对治疗恶性热病极为有效,因为它们化成粉末之后,能缓解高烧不退,减轻黄疸,有时还能发汗。这些石头的粉末确实能解毒,不管是什么毒,或是如何中毒,特别是被有毒的蚊虫咬伤,只要把圣保罗舌头或像魔嘴豆的石头放在伤口上,毒马上就被吸出来了。这也是为什么这些石头也叫蛇眼。 有了这些,人们似乎不可能会死掉,有如此多的良药与提防方法,里斯本在上帝眼里肯定犯了不能弥补的过错,才会有这场瘟疫,在三个月内死了四千人,也就是每天有超过四十具尸体下葬。等海滩上已无石头,已逝者的舌头亦不会作声,他们也抱怨不了这种治疗其实无效。不过说这种话,就是表明不悔罪,不应该惊讶石头磨成粉混入甜酒或肉汤会有疗效,因为人人都知道天使报喜的圣女大德兰的故事,大德兰要做糖果时手边没有糖,于是把需求传达给别地方修院的修女,她回答说,因为品质低劣,把糖给他们没有意义,这使大德兰非常苦恼,那么现在我的人生该怎么办,做成牛奶糖吧,虽然品质没那么好,所以我们就知道了,她不是用生命在做糖果,而是要用糖,不过等到快好了,糖却越来越少且变成了黄色,看起来像树脂而不是可以吃的糖果,这使她苦恼更甚,又没有人可以抱怨,大德兰把矛头指向上帝,认为祂有责任,这方法真是屡试不爽,让我们回想一下圣安多尼与银灯事件,你明知道我没有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但这不是我的工作,而是你的,因为要什么供奉都是你安排,这应该是你具备的能力,不是我,说完后,又觉得这告诫还不够,于是把上帝系在腰间的带子剪下一小段,丢进锅中,瞧,糖跑出来了,黄色不见了,颜色变白且变蓬松,各修道院有史以来还不曾有这样的糖果,现在可有了。如果说今天没有糖果奇迹,是因为上帝系在腰间的带子,早已被修会的修女与做糕饼的人弄成碎片分光了,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来了。

因为长时间的徒步与上下楼梯,布莉穆妲与巴达萨筋疲力竭地回到宅院,变成了七个垂头丧气的太阳与七个苍白的月亮,布莉穆妲忍不住地呕吐,好像刚在战场目睹一千具身体被大炮轰得稀烂,所以巴达萨,如果想猜测布莉穆妲看到了什么,他只要回想一下战争与屠宰场就够了。他们躺了下来,那天晚上他们并不想要对方的身体,并不是因为疲倦,因为我们知道,疲倦经常是感官的好顾问,而是因为强烈意识到五脏六腑好像要穿过皮肤离他们而去,也许很难解释,不过,身体是透过皮肤去辨识、了解与互相接受,所以如果穿透更深,是在黏液与皮肤之间进行亲密互动,那几乎是不分彼此了,仿佛是一个人找到了另一个较远的皮肤。两人盖着一张毛毯就睡了,衣服也没脱,这么伟大的事业竟然交给两个无家可归的人,确实令人惊讶,现在更糟的是,他们都已年华老去,就像是地基里的石头,被大地重压在身上,以后的重量只会把他们压垮。今晚的月亮出来得晚,他们睡着了所以没看到,不过月光洒进了裂缝,慢慢穿过宅院、飞行器,然后往前照耀着玻璃瓶,里头的乌云清晰可见,也许是因为此刻四下无人,或者因为月光能揭露看不见的东西。

罗伦索神父对收获量很满意,才第一天到受瘟疫侵袭哀鸿遍野的城里碰运气,纪录上就增加了二十四个意志。一个月后,总计玻璃瓶里已存有一千个意志,神父认为这已足够使一个球体有升空力量,于是又给了布莉穆妲第二个玻璃瓶。在里斯本,众人议论纷纷,说有对男女在城里晃荡,也不怕得瘟疫,男的走在后面,女的走前面,不管是在街上,还是停留在屋子里,两人都不讲话,每当男的要超前,女的就低下眼睛,如此日复一日几乎没有例外,没有再被怀疑与引为怪事,是因为开始有消息说两人是苦行者,一知道有人讲闲话,罗伦索神父就想了这个办法。只要有点想像力,这对神秘男女就会变成天上派来的,安抚死者得其善终,增强过程中涂油可能减弱的效力。挽救名声只有一招,就是一再编造,问题是要找到让人受骗的方法,或者投那些应声虫与共犯的所好。

瘟疫结束了,它的死亡人数一直在减少,死因也转了风向,算一算,每个玻璃瓶都有了两千个意志。但布莉穆妲却病倒了。没有疼痛,也没有发热,只是非常瘦,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她躺在草席上双眼紧闭,日夜如此,不过不像是在睡觉或是休息,因为她的眼皮抽动着且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巴达萨没有离开过她一步,除了准备食物或身体有内急时,这总不好在旁边做。罗伦索神父开心不起来,在椅凳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似乎不时在祈祷,但没有人知道他在喃喃自语什么或者是在跟谁说话。听他们告解的事情也放到一旁,有两次还是巴达萨自己禁不住,婉转提起罪孽累积太多,都记不得了;神父回答说上帝看的是心,不需要以祂的名号赦免谁,如果人们的罪恶之重无法不加惩罚,上帝会用最快的方法,或者等末日来时予以审判,如果善行没有多过恶行,那么全面大赦免或大惩罚都有可能发生,剩下待揭晓的就是谁来原谅或惩罚上帝。不过,眼看布莉穆妲性命垂危,神父咬着指甲,后悔叫她去接近这么多的死亡,使她的生命回不了头,仿佛看见她受到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诱惑,没有痛苦,像是一个人在世界的边缘松手,任自己掉落。

每天晚上,神父都会回城里,在通往圣塔玛塔与瓦维尔德的暗路与小巷,都会精神错乱似地希望半路杀出恶徒,也许就是巴达萨,拿着生锈的剑与能杀人的铁钉义肢要替布莉穆妲报仇,如此一切就结束了。但七个太阳此时早已躺下,他抱着七个月亮在低声说,布莉穆妲;这个名字穿越一大片幽暗、重重黑影的沙漠,长途跋涉到目的地,再从原路折返,黑影总算痛苦地离开了;她的嘴唇费力动着,巴达萨;外头传来树梢窸窣的声音,偶尔有夜鸟的鸣叫,祝福这个夜晚,所有美丑都同样被覆盖与保护着,这一成不变的古老夜晚,来吧。布莉穆妲的呼吸规律有了改变,看得出来是入睡了,而焦急得筋疲力尽的巴达萨,也因为能再看见布莉穆妲的微笑而睡去,如果不能入梦乡,我们该如何是好。 在她卧病期间史卡拉第来过好多次,如果这算生病,不是意志躲藏在身体内部到达不了的角落,因此回来得慢了;史卡拉第起初只是来探望布莉穆妲,询问是否有起色,后来也会留下来和七个太阳聊天,有天他拿掉大键琴的帆布,坐下来开始弹琴,音乐如此轻柔,似乎不敢放开已微微受伤的琴弦,像轻轻拍动的昆虫翅膀,停滞不动,原地盘旋,却又突然变换高度,忽上忽下,好像不是手指在弹琴,而是在彼此追逐;音乐可不是从它们这儿来的,键盘有第一个与最后一个琴键,所以音乐怎么可能没有头没有尾;它从我的左手边开始,然后一直往右手边去;所以音乐至少要有两只手,不像有些神。也许这正是布莉穆妲在等待的良药,或者,她的身体内还在等待着什么,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自觉地在等待我们所知的,或者相近的东西,因为我们知道它们有用,如果还不太虚弱,就放血,如果瘟疫放过了那些海滩,那就用圣保罗的舌头,或者一些灯笼草的果实、毛地黄的叶子、蓟草的根、法国仙丹,反正这样乱加就算没好处也没什么伤害。布莉穆妲自己也没想到,听音乐会让她的乳房胀大,或者叹息,就像那些要死了的或要出生的人,巴达萨紧靠在她身旁,害怕是不是她的死期就要到了。那天晚上,史卡拉第没有离开,连续弹奏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到天亮,布莉穆妲也终于张开了眼睛,泪水缓缓掉落;如果有医生在场的话,他可能会诊断说,她正在发泄视觉神经受伤的情绪,也许他是对的,也许眼泪不过就是安慰剂。 那一个星期,裴瑞拉区圣塞巴斯提欧因为刮风下雨街道都淹水了,但音乐家还是天天来弹琴两或三个小时,让布莉穆妲有力气起身,她会来大键琴的脚边坐着,还是很苍白,被音乐环绕仿佛掉入深海一样,这是我们说的,因为她从来没出海航行,所以船难只是比喻。虽然一度病危,但她很快恢复了健康,音乐家也不再出现,是谨慎行事,还是因为身为皇家礼拜堂的音乐首席,终究分不开身,都有可能,也可能是因为突然要帮公主上课,但肯定不是公主抱怨他缺席,倒是巴达萨与布莉穆妲发现罗伦索神父不见踪影,为此心神不宁。一天早上,天气总算放晴,两人进了城,这次是肩并肩走着,说话时,布莉穆妲看着巴达萨,没看到别的东西,谢天谢地,两人都松了口气。他们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像关上的柜子或是上了栓的保险箱,不管他们外表是微笑或一副坏蛋样,那就是这样,因为看的人没必要知道眼睛看不见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觉得里斯本很宁静,尽管街上有叫卖声,女人的吵闹声,各种不同的钟声,在神龛前叫喊的祈祷声,还有远方响起的号角声,阵阵鼓声,太古斯河进出船只的礼炮声,还有托钵修士的祷文与摇铃声。有意志的人,就留着好好用吧,没有的人,就怀抱着这个失落吧,布莉穆妲不想知道还有几千个,宅院里的已够她花用了,但付出多少代价,只有她自己明白。 罗伦索神父不在家,也许上皇宫去了,持权杖者的未亡人告诉他们,或者是去学院,要留口信吗?巴达萨说不用了,他们可以晚点再来或者在院子里等。终于在中午左右,神父出现了,因为另一种洞见的疾病而憔悴消瘦,而且一反常态穿着邋遢,好像还穿着睡衣一样。当他看到他们俩坐在他家门口的长凳上,他用手捂着脸,但很快又拿开,好像刚逃过什么巨大的危险,不过倒不是他一开口说的这些,我一直等着巴达萨来杀我,我们如果因此以为他贪生怕死,那我们就错了。布莉穆妲,如果妳死了,对我就是最大的惩罚;不过史卡拉特先生知道我的病已经好了啊;我一直在躲他,每次他想拜访我,我就找理由推辞,我等着自己的命运走向终点;巴达萨说,布莉穆妲没有死就是我的命;对我们也是;现在应该做什么,既然瘟疫几乎已结束,意志也收集好了,机器正在待命,不需要再打铁,不用再缝帆布,也不用编柳条了,琥珀够做非常多圆球,上头也缠了好多铜线,鸟头也做好了,不是海鸥,但长得有点像,所有事情终于都完成了,等着它与我们的又是什么命运,罗伦索神父。神父变得更惨白,环顾四周好像害怕有人听到,然后回答说,我应该要去秉告国王机器做好了,不过我们得要先试试看才行,我不想在宫中闹笑话,像十五年前一样,现在你们回去宅院吧,我稍后就到。 他们才刚走开几步,布莉穆妲就停下,你病了吗?罗伦索神父,你脸色苍白,双眼凹陷,而且听到消息也没有很高兴;我当然高兴,布莉穆妲,是真的,不过命运的消息通常只讲了一半,还要看后续发展,今天永远是没有意义的;给我们祝福吧,神父;不行,我不知道要用什么上帝的名号来祝福你们,就彼此祝福吧,这就够了,所有的祝福都应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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