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公园的时候,艾丽丝说:
乔治,我不和你一起回去你不会生气吧?我想去散散步。我想爬过修道士山顶,然后穿过树林下来。整整一天了,我头痛得厉害。
可怜的孩子,你就去吧。我不和你一块儿走了,今天下午有人会来找我,我得等他,我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来。
好吧。下午茶时间见。
她猝然转身而去,转过一个直角,走进山坡上的一片落叶松林里。
登上了山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十月间的天气常常是闷热而又潮湿的,今天就是这样一个天气。阴潮的湿气笼罩着枝叶,灰蒙蒙的云霭低垂头顶,预示一场大雨行将来临。其实山顶上的空气并不比山谷里充足,但是,艾丽丝却感到呼吸畅快多了。
她坐在一棵横倒的树干上,凝眸俯视坐落在林木葱郁山谷中那影影绰绰的小修道院别墅。再往左边,可以隐约瞥见费黑文庄那粉红色的砖垣。
艾丽丝用手托着腮,阴郁地凝望着这一片景色。
这时,她身后传来一阵比树叶落地声微大的响动。她猛地转过头来,但见树枝分开了,安东尼.布朗从里面钻了出来。
她半带生气地喊道:
托尼,你怎么总是像像童话剧里的魔鬼一样冒出来啊?
安东尼咚地跳到她身边的地上。他掏出烟盒,请她吸烟。她摇了摇头,于是他就自己拿了一支点着了。他长长地吸了一口以后,才回答艾丽丝的问话:
因为我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神秘人物,喜欢神出鬼没。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一副好望远镜告诉我的。我听说你们和法拉第夫妇一起吃午饭。当你们出来的时候,我正从山坡上偷偷地望着你们。
为何不像一般人一样大大方方地到他们家去呢?
我不是个一般人,安东尼语气强烈地说:我很特别。
我想也是。
他迅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
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当然没出什么事。不过
她顿了一下,安东尼追问道:
不过什么?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在这儿住腻了。我痛恨这个地方,我想回伦敦去。
你马上就要回去了,是吗?
下个星期。
那么你们在法拉第夫妇家是举行告别宴会了?
那不是宴会。就是他们夫妇和一个老朋友。
艾丽丝,你喜欢法拉第夫妇吗?
不知道。我想,我不太喜欢他们吧尽管我不该这么讲,因为他们对我们确实非常亲切。
你觉得他们喜欢你吗?
不,我不觉得。我想他们讨厌我们。
有意思。
是吗?
哦,我不是指讨厌你们这回事假如真有这回事的话。我是指你用了我们这个字眼。因为刚才我只是对你个人提问题呀。
噢,我明白了。我觉得,从消极的意义上讲,他们倒是挺喜欢我。我想,他们不喜欢的是我们一家住在他们左边,我们并不是他们特别要好的朋友,他们是罗丝玛莉的朋友。
是的。安东尼说道,正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是罗丝玛莉的朋友可是我难以想像姗卓和罗丝玛莉会是知心朋友,嗯?
是啊。艾丽丝答道。
她略带忧郁地望着他,但安东尼依旧平静地抽着他的烟。过了一会儿,他说:
你知道,法拉第一家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吗?
什么?
那就是他们是法拉第夫妇。我不把史蒂芬和姗卓看成是被法律和国教约束在一块儿的人,而把他们看成是一个二元的组合这就是法拉第夫妇。这种组合要比你想像的更为特别。他们二人有共同的目标,共同的生活道路,共同的希望、恐惧和信仰。这种组合的奇特之处,在于他们两个人的性格截然相反。应当说,史蒂芬.法拉第知识渊博,对外界的动向极为敏感,但不具自信,也缺乏道德上的勇气。姗卓则有一副中世纪的价值观,能够狂热地献身,并有股不顾一切的莽撞冲劲。
我总觉得他又自负又愚蠢。艾丽丝说道。
他一点也不笨。他不过是个不快乐的成功者罢了。
不快乐?
大多数的成功者都是不快乐的。这就是他们之所以成功的缘故因为他们必须不断确证自己能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
你的想法好特别呀,安东尼。
你只要仔细观察他们,就会发现我的话是对的。那些快乐的人之所以不成功,是由于他们自得其乐,毫不抱怨,就像我这样。他们通常也很容易相处这又像我。
你对自己的评价倒是很高。
我只是想让你了解到我的优点,免得你忽略了。
艾丽丝笑了。她的精神振作起来了。沉闷、压抑和恐惧都飞到九霄云外。她瞥了一眼手表。
到我家去喝杯茶吧,让别人也享受你如沐春风的交际手腕。
安东尼摇摇头:
我今天不去了。我还得回去呢。
艾丽丝蓦地转向他:
你为何从不到我家里来?其中必有缘故吧。
安东尼耸了耸肩:
我在接受招待方面是有些怪脾气的。再说你姐夫不喜欢我他表示得很明白。
哦,别管乔治了。没关系,当是我和露西拉姑姑邀请你的她是个可爱的老人,你会喜欢她的。
我知道我是应该去不过还是不要的好。
罗丝玛莉在的时候,你可是常去的。
那安东尼答道:是另外一回事。
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揪住了艾丽丝的心。她说:
那你今天到这儿来又是为什么?你在这儿也有事要办吗?
非常重要的事有事要跟你办。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向你问一个问题,艾丽丝。
那只冰冷的手消失了,代之以一种隐微的忐忑不安,这是女人永恒的激动心跳。心砰砰跳着,艾丽丝的脸上露出期待的探询神色。当年她的曾祖母在说出啊,X先生,这太突然了!之前几分钟,也曾露出这样的神色。
是吗?她将天真无邪的面孔转向安东尼。
他看着她,目光是庄重甚至严厉的。
请老实地回答我,艾丽丝。我要问的问题是:你信任我吗?
这话使她为之一惊。这不是她所期待的问题。他看出来了。
你不知道我是想说这个?但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艾丽丝。对我来说,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问题了。我再问一遍:你信任我吗?
她踌躇了一会儿,然后眼皮一垂,答道:
信任。
那么我还要问你一件事。你愿意偷偷地和我回伦敦结婚吗?
她瞠目结舌:
不可能呀!这我办不到。
你不能和我结婚?
不能用这种方法。
所以你是爱我的。你确实爱我,对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是的,我爱你,安东尼。
那你愿意和我到布鲁姆斯贝利的圣艾费达教堂去结婚吗?我已经在那个教区住了几个星期,随时可以领到许可证结婚的。
我怎么能呢?这会伤害乔治的感情的,露西拉姑姑也绝不会原谅我。再说,我也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我才十八岁呀。
你可以谎报年龄嘛。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得到监护人的同意就和一个未成年少女结婚该当何罪。还有,谁是你的监护人呢?
乔治。他也是我的财产托管人。
我刚才说了,不管我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他们是拦不了我们结婚的,这才是我真正关心的事。
艾丽丝摇了摇头:
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这样不顾情义。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这样做的道理何在?
安东尼说:
这就是我问你是不是信任我的原因。你要是信任我,就知道我是有理由的。可以说,这样做是一种最简单的办法。不过,要是不行就算了。
艾丽丝怯生生地说:
要是乔治对你多些了解就好了。现在你就跟我回去吧,那儿只有他和露西拉姑姑。
你确定可以吗?我想他顿了顿。刚才上山的时候,我看见有个人顺着你们家的车道上去了。有意思的是,我相信我认识他,我他含含糊糊地说:以前碰过他。
对了,我忘了,乔治说过他正在等一个人。
我想我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叫雷斯上校。
很可能,艾丽丝附和道,乔治的确认识一位雷斯上校。他那天晚上原本要参加罗丝玛莉的生日宴会
她停住了,嗓音颤动着。安东尼抓住了她的手:
别老是想着那件事了,亲爱的。我知道,那很令人悲伤。
她摇摇头。
我没办法不想,安东尼
嗯?
你是不是想到过你是不是曾经想她觉得辞不达意:想过罗丝玛莉可能不是自杀的吗?想过她可能是是被谋杀的?
老天爷,艾丽丝,你这种想法是从哪儿来的?
她没有答话,只是固执地问道:
你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吗?
当然没有。罗丝玛莉必定是自杀的。
艾丽丝什么也没讲。
是谁让你这么想的?
一时间,她几乎想脱口告诉他乔治讲的那件离奇事件,可是她忍住了,只是缓缓地说道:
就是有那么一个想法罢了。
忘掉它吧,亲爱的小傻瓜。他将她拉了起来,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脸颊,亲爱的小傻瓜,忘掉罗丝玛莉,就想我一个人吧。
雷斯上校拿着烟斗缓缓地吞云吐雾,沉思地望着乔治.巴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