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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三世精魂/卢叔伦女

中国十大报应传奇 王策宇 4327 2023-02-05
天色昏沉,大有山雨欲来之势。在长安城南,何家父子三人匆匆赶着要出城。离城门尚有三、四里,即雷声轰隆大雨如注。不远处隐约有丝灯光,走近一瞧是个小小的庄院。只有主人王俊与妻杨氏居住。迎进一身湿透的父子三人,备了热食殷勤招待。 老丈和两位小爷打哪儿来? 我们从夏州贩了一批羊到城里,天将晚时货全脱了手。原打算赶夜路回家去,没料到遇上这场雨。何父答道。 是啊。这雨真不是时候快趁热吃吧。最近羊只买卖活络吗? 这回还不错,颇有些赚头。往常总要待个三两天才贩得完,连食带宿盈余也就扯平了。 闲聊间,用完了饭。主人夫妻坚留父子三人住一宿,待天大晴了才上路。客人推辞不过,便告了叨扰各自安寝。 深夜,王俊辗转未眠,轻声唤醒杨氏道:

这何家父子三人腰包厚实,看来贩羊的利钱不少。我们在这偏庄离院住了几年,从没见过这样过路客。岂不是天赐我们一注大财?良机不可失,反正神不知鬼不觉,也不曾有人见到他们来此投宿。把那利钱夺了来,够我们受用下半辈子,这样也不须发愁没有儿女孝养我们了。 如此甚好,只是该用什么法子?杨氏应声附和。 王俊起身到柴房拿了斧头,蹑手蹑脚走进何家父子歇息的房里。三人整日贩羊疲累,且晚上饮了些酒,正呼呼大作好梦,何尝想到投入了虎口?王俊举起斧头猛力敲在老大头上,一斧就毙了命。再举起手便有些疲软,砍在老二头上,他闷哼了几声要翻身,王俊赶紧补了几斧,老二也断了气。何老丈毕竟年纪大了,警醒些,呼一声从床上跳起。看到手中斧头还滴着血的王俊,夺门要跑。王俊追在后头一斧砍在背心。老丈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了一声,倒在地上痛苦的痉挛着,一会儿就不动了。

王俊很快清理了回到房中。杨氏正脸色发白哆嗦着,问: 刚才听到谁喊了一声? 没事,都结束了。王俊答。 王俊夫妻自此生活甚是豪阔。第二年,杨氏有了孕。夫妻结缡十载早已不抱希望的时候,竟然得了一子,取名王贺。那份疼爱呵护自不用说。远近亲里都道他们积了阴德,才会既发财又得子。 王贺聪明伶俐。王俊得意有这么个儿子,不惜金钱请最好的教席课读,巴望他将来中举做官。不料,长到十五岁,王贺染了重病。起初是没了食欲,杨氏费尽心思调理的美味,放在面前他只是摇头,人便渐渐消瘦下来。后来常常嚷肚子疼,有时疼得在床上打滚哀叫,汗如雨下。二老花了数不清的钱遍请名医,个个都只摇头。王俊急白了头发,杨氏背着儿子哭肿了双眼。

这么一直拖到第五年,王贺几乎整天昏迷在床,只靠杨氏强灌他一些米浆。床上躺久了,背后生了脓疮,烂成一个窟窿,他也不知叫疼。原来活泼伶俐的孩子,这么折磨了几年,终是死了。老夫妻俩哭成了呆人,成天抚着儿子的遗物掉泪。周年祭日他们在家设了斋,布施往来僧侣。以后年年如此。 一晃,王贺死了十年。祭日这天,王家二老一大早开了庄院门,家中上下佣仆忙里忙外,不断摆出斋食。 距王家三、四里之遥,一名褴褛老僧蹒跚向庄院方向走来。走到道旁一棵桑树下,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正在采桑,便问: 请问这附近有施主设斋可以化得一饭吗? 离这三、四里有户庄院姓王,正设着斋呢,见有僧人一定高兴。天候不早,恐怕就要结束,您快去吧!采桑姑娘答。

老僧往前走,果然看到一座富丽的庄院中,一群僧人正在用斋。主人夫妻惊讶老僧来得及时,一面殷勤延请入坐,一面问老僧怎么知道此处设斋。 三、四里外一个采桑姑娘指点老僧前来。僧答。 王俊夫妻听罢更是惊讶,说: 这莫不是个未卜先知的女神仙?我这里设斋并没有广传,更别说三、四里外一个小姑娘如何知道?倒要前往见见,谢谢她圆满我这个功德。请师父带路。 三人一同往原处走。那姑娘仍在采桑,看到三人远远而来,忙跳下树,往家跑去。王俊夫妻追在后头喊着: 小姑娘请稍候,有件事相问。 那姑娘踉踉跄跄鞋也丢了,满笼的桑叶落了一地也顾不得了,只没命的往前跑。王俊看着她进了哪家,便放慢步子告诉老僧: 哦,那是卢叔伦家,我们是旧识。他女儿幼时也见过的。待我去问问。

卢家女儿进屋后,和母亲撞了个满怀,不及说一句话便躲入内室。这时,王俊夫妻也随后到了。卢母诧异地问: 这是怎么了?小女急匆匆跑入屋里,还撞得我头昏,您二老又在后赶得这么急。究竟发生什么事? 王俊说: 我家今天设斋饭,招待游方僧。将结束时,有位老师父来到,说是此地一位小姑娘指点他前来。原不知就是令嫒。我虽然年年做这功德,却不曾四方宣传。奇怪令嫒如何知道。所以特来询问。 卢母听了觉得好笑,这么点小事把女儿急成那样。便要去推女儿房门遣她出来见客。不料屋内传来一阵拖拉声,卢女竟将桌床都搬动堵在门口。卢母不禁怒声骂道: 见不得世面的小家子,王家翁老特地来看望妳,如此无礼。 我不想看到这老头老婆子,难道有什么罪过?女儿在屋里顶撞。

王俊夫妻听她言行都极无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极了。这时卢女突然在屋内痛哭大呼: 卖羊的父子三人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杨氏一听登时昏了过去,王俊则面无血色,搀起杨氏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 两人走后,又是一阵拖拉,女儿开门走出,脸上泪痕未干,告诉母亲: 我前二生是个羊贩,从夏州到王家庄院借宿,半夜被他夫妻杀害劫财。尸骨流落异乡不能回家安宁。前一生于是投胎他家作了儿子,极得疼爱。但十五岁时患了重病,二十岁便死了。前后用的医药费用远超过被劫钱财数倍。他们又在儿子祭日设食斋僧,年年哭泣念儿。流的眼泪也足以悼祭我们父子三人了。女儿虽生在这里,却多记得前生的事。今天偶然遇到有僧人化斋,所以指点他去王家。我跟他们是宿世的冤仇,不愿见他们。刚才被我说破心头旧事,他们吃这一惊不小,回去即死。这场债也了结了。

卢母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悄悄派人前去打听,果然王俊夫妻到家后,双双惊悸不起,不久便都死了。 ︱ ︱ ︱ (诠释) 本篇取材自唐代高彦休《逸史》。原名<卢叔伦女>。明代凌濛初借这个故事作为二刻《拍案惊奇》<王大使威行部下,李参军冤报生前>(<太行山少年>)一篇的引子。 本篇作为<太行山少年>的引子,最大的相同点在于被害者轮回来报仇。除此之外,两篇仍有差异。 <太行山少年>再世便报了前世冤仇。 <三世精魂>却是再世讨那被劫的钱财,并令王俊夫妻忧心哭泣。中国人常说父母子女是前世结的缘。父慈子孝是善缘;父恶子逆是恶缘。这种说法也是受佛教的影响而产生的。王贺生在王家,就是针对前世王俊欠他的债,再世来讨还。这还不够,又三世为卢叔伦女向王家索讨父子三条人命。而王大使再世转来,并不知前生的事,只是见了一个原不相干的人便想杀他。卢女则再世三世,牢牢记得前生,报了冤仇才罢休。如果说<太行山少年>在悚动中带着悲情;那么<三世精魂>便是表现人们心中深深的积郁不平。

此外,<太行山少年>中借人物的口传达佛教业报的思想;<三世精魂>则是由情节表现三世轮回的说法。 世上没有一个人敢自居为圣人。我们尊孔子为圣人,也是他死后的盖棺论定。孔子在世时不是曾说过: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吗?既然我们都是平凡人,那么,一生中必然会犯一些错。小至摘别人果园里一颗果实、考试时偷看邻座的答案;大至杀人劫财。当人们在做这些事时,常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就是故事中王俊说的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就算是神不知鬼不觉,谁又能逃得过自我内心的批判?所以王俊夫妻听卢叔伦女提到卖羊父子三人,立刻变了脸色落荒而逃。我们不是常说:某人心里有鬼吗?的确,对于无神论、无鬼论者而言,鬼在心中啊。

真相之一步一步显露,是从老僧人的出现开始。在以宣说佛教因果为主题的故事中,僧,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发展情节的桥梁。因此老僧的出现,就故事本身来说是很合理的;可是就因果而言,却显得突兀而神秘。卢叔伦女则称他的出现是偶然。 佛教传入中国,制定了形形色色的法会,包括斋僧、礼忏、超度、放生等。这种集体举行的仪礼,在印度原始佛教并不重视。法会在唐代以后逐渐失去本来面目,转为以祈祷为主,演变成民间信徒追求现实利益的信仰习俗。 斋僧是中国最早的法会,汉代即已出现。因为僧人是三宝(佛、法、僧)之一,信徒皈依三宝,必须供养僧众。但后来纯以供养僧人为目的的斋会,演变为具有超度荐福、纪念报恩等用意的活动。 王俊在儿子的祭日斋僧,一方面固然是为了纪念儿子的早亡;在潜意识里,恐怕也是为了超度那无辜被杀的何家父子三人,以赎心中的罪愆吧。然而杀生为佛家一大戒,所以为赎罪而斋僧,却间接揭发了前世的宿仇。可以说很吊诡,也可以说是因果之必然,并不是偶然。

佛教思想、习俗笼罩全篇,那是作者想要传达给我们的讯息。但在这一看即知的主题外,作者无意中还透露了另一层复杂的思想形态。这得从王贺一角来进行了解。 卢叔伦女前一生投胎为王贺,她解释为为了讨取王俊夫妻的钱财和眼泪。这说法当然是针对王俊夫妻而言。他们当受报应,因此为儿子忧劳伤神。可是如果站在王贺的立场,他有何辜,前世既惨遭杀害,今生又要受病痛折磨五年且早殇? 道教有承负说。是说先人的过失,由后人承担报应,故前人对后人有所欠负。王俊夫妻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劫财;又于绝望中意外得了一子;还很讽刺的让邻人赞为积了阴德。没想到这儿子却要承担他们所做的恶,在病榻上痛苦呼号,才成年即死。借道教承负说孤立来看王贺一节:王贺因父母之恶而受罪;王俊夫妻又因儿子而痛苦;这便足以儆戒世上心存恶念的人。再续以被害者三世来报冤,除了强调佛教思想的宣扬,也更增报应对人心的震撼力。而隐藏在佛教观下的道教观,也是我们不可忽略的一环。 佛教原有精深的义理,但初传入中国时并不以佛理取胜,只以深入中国社会为目的。道教是中国本土宗教,一向给我们的印象是杂糅且义理不深。但两种宗教却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配合得那样和谐。就这一点来说,我们这个历经数千年苦难的民族,对宗教永怀一份宽广的心,不也是值得骄傲的吗?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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