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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寂寞之神

残光夜影 阿嘉莎.克莉絲蒂 8871 2023-02-05
在众多显然更有地位的神抵之中,祂坐落于大英博物馆的一个架子上,显得孤独而凄凉。依着四墙而列的诸位名神,全都好像不可一世地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脚下的每个神座上,尽职地刻着引他们为傲的属地和属国。他们的地位是无庸置疑的;他们是重要的神祇,而且人尽皆知。 只有角落上的小神远远地离群而居。灰石粗糙制成的五官历经沧桑,如今已经模糊不可辨识。祂孤独地坐在那儿,手肘放在膝上,脸埋在手中;一个陌生国度里的小神。 没有任何刻字可以说明祂来自哪个国度。祂显然是被遗忘了,既无命名也无荣耀,真是个远走他乡的小可怜。没人注意到祂,没人停下来看祂。何必呢?祂是如此无足轻重,不过是角落里的一块灰石头而已。祂的两旁各是一尊被岁月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墨西哥神祇,双手叉在胸前,神色自若,嘴角挂着残酷微笑,公然露出对人类的藐视。还有一个肥胖而又极度自信的小神,一只手握成拳头,显然是患了自我膨胀症。但是过路人有时会停下来看看祂,即使只不过是为了对祂荒谬的傲慢与一旁墨西哥同伴漠然的微笑所形成的对比表示不屑与嘲弄。

而这个被遗忘的小神无助地坐在那儿,双手遮脸,年复一年,直到有一天,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祂找到了一个崇拜者。 有我的信吗? 门房从分类栏里拿出一叠信件,草率地看了看,接着面无表情地说: 没有你的信,先生。 法兰克.奥利佛叹了一口气,再次走出俱乐部。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该有信。很少人会写信给他。自从春天离开缅甸回国以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寂寞了。 法兰克.奥利佛才刚过四十岁,过去的十八年里,他都待在世界各地,回英国休假的时间很短。现在他退休回国定居了,才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孤单。 没错,他有个妹妹葛莉塔,嫁给一个约克郡的牧师,成天忙着教区的工作和养育年幼的子女。葛莉塔当然很喜爱她唯一的哥哥,但是同样理所当然的,她能给他的时间也很少。另外他还有个老朋友汤姆.赫利。汤姆娶了一位善良活泼而又乐观的妻子,她精力旺盛,效率十足,私底下法兰克有点怕她。她快人快语的告诉他,说不许他变成别扭的老单身汉,所以总是不断给他介绍一些一好女孩。法兰克.奥利佛发现他对这些好女孩从来没什么话好说;她们百折不挠地努力了一阵子之后,都终于绝望地放弃了他。然而他并不是真的不喜欢交际应酬。他非常渴望友谊和温情。但自从回到英国之后,他渐渐发现自己越来越沮丧。他离开得太久了,与现实脱节了。他成日四处游荡,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有一天他晃进了大英博物馆。他对亚洲古蕫有兴趣,因此才会无意中看见了这个寂寞的神。他立即被迷住了。这里有某种类似自己的东西;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也有另一个失落而迷惘的人。他养成了经常上博物馆的习惯,为的只是看一看那个在晦暗的高架上的灰石小神像。 这小家伙运气不佳,他心想。也许他从前曾被大事奉承过,像是磕头献金什么之类的。 他开始觉得对这个小朋友有专利权(他真的认为自己几乎有拥有权),以至于当他发现小神像有第二个俘虏的时候,还真有点愤愤不平。是他发现了这个寂寞的神,他觉得别人没有插手的余地。 但是愤慨过后,他不禁莞尔而笑。因为这第二个崇拜者是一个如此娇小的姑娘,可怜又可笑地穿着过时破旧的黑外套和裙子。年纪很轻,看来才二十出头,金发蓝眼,下垂的嘴角有点忧愁。以他的骑士精神来看,她的帽子尤其合他的胃口。帽子显然是自己装饰的,她勇气十足地想赶上时髦,但是却失败得好惨。她理当是个淑女,虽然是个穷困的淑女。他马上判定她是个家庭教师,而且单独一人活在这世上。

他不久就发现她都是星期二和星期五来参观的,而且总是在十点钟博物馆刚开门的时候抵达。起先他不喜欢她的打扰,但是逐渐的,这变成他单调生活中的主要乐趣。事实上,这个拜神的同伴正迅速将他崇拜的对象挤下高位。在见不到他昵称的寂寞的小淑女的日子里,生活变得十分空虚。 也许她对他也同样有兴趣,虽然她故作冷淡,尽量掩藏这个事实。但是在他们之间,逐渐发展出一种伙伴的情谊,虽然两人互相没说过一句话。事实上是,这个男人太害羞了!他对自己辩说她很可能从未注意到他(内心某个感觉马上指出这是个谎言),她会认为他太卤莽,而且话说回来,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但是命运,或是这个小神,很仁慈地给了他一个灵感至少他认为是这么回事。他对自己的机伶喜不自胜。他买了一条女用手帕,一条他几乎不敢触摸的细致有花边的麻布手帕。勇敢武装自己之后,他尾随着离去的她,直到埃及陈列室才拦住她。

对不起,请问这是你的吗?他原想轻快而淡然地说,但显然失败了。 寂寞的女郎接了过去,假装仔细地检查它。 不,不是我的,她交还给他。他怀着罪恶感觉得她用怀疑眼光看着他表示: 手帕很新呢。标价还在上面。 但是他不愿承认被识破了。他开始矫枉过正地解释原因。 你知道,我是在那个大箱子下面捡到的。就是那个最远的箱脚旁边。详细的说明令自己大松一口气。所以呢,由于你一直站在那儿,我以为一定是你的,所以就跟着过来了。 她再说了一次: 不,不是我的,接着像是不太情愿地说,谢谢。 谈话到此尴尬地打住了。女孩红着脸难为情地站着,不知如何才能有尊严地抽身。 他拼命地利用这个机会。 我我不知道伦敦还有另一个人喜欢我们这个寂寞的小神,直到你的出现。

她顾不得矜持热切地回答: 你也是这样叫祂的吗? 显然在震惊之余,她不但不讨厌他所使用的代名词,而且还十分认同。而他的那当然!仿佛是世界上最自然的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不过这一次的沉默之中有着心领神会。 寂寞的女郎忽然想起该守的规距,首先打破了沉默。 她挺直了娇小的身躯,可笑地故作庄重,冷淡地说: 我该走了,再见。僵硬地微点了一下头,挺着身子走了。 依照一般认知的标准来说,法兰克.奥利佛是该感到挫折,可惜讯息显示他正急速地身陷情海。他只喃喃自语着:小可爱! 然而不久后他就后悔自己的鲁莽行为了。他的小淑女有十天没靠近博物馆了。他快疯了!他把她给吓跑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是个笨蛋,是个野蛮人!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整天痛苦地在大英博物馆徘徊。也许她只是改了来游馆的时间。不久他开始可以背出附近各展示间的名字,并且看到木乃伊就反感。馆里的警卫怀疑地看着他花三个小时注视亚述人(亚洲西部古国)的象形文字,而且凝视各种年代的各式花瓶也让他无聊得几乎抓狂。 但是他的耐心得到了回报。有一天她又来了,脸色比平时红一些,神情努力维持镇定。 他愉快友善地打了招呼。 早。你好久没来了。 早。 她平淡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来,无情地忽视他的下半句话。 你看!他站在她面前,用恳求的眼神望着她,令她忍不住想起一只忠实的大狗。我们做个朋友好吗?我单身一个人在伦敦在这个世界上,相信你也一样。我们应该做个朋友的。况且,我们的小神已经帮我们介绍过了。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但是嘴角露出了微笑。 有吗? 当然有! 这是他第二次使用这种极度自信的说话方式,而如同上回一样,这次也同样有效。 因为过了一两分钟后,女孩用她那带点皇族味道的语气说: 好吧。 太好了,他嘶哑地说,声音里有某种意味令女孩怜悯地迅速看了他一眼。 就这样,开始了这段不寻常的友谊。他们一周两次在这个外邦神抵的殿前碰面。起先他们只谈论有关这个神的话题,毕竟他们之间的友情是拜祂之赐而来。他们广泛地讨论了祂的来处。男人坚称祂天生嗜杀,说祂在本国是个暴君,杀人无数,祂的人民全都对祂伏首低头恐惧有加。比起从前的意气风发,目前的无足轻重是多么令人同情呀。 寂寞的女郎完全不同意这个说法。祂一定是个仁慈的小神。她怀疑祂曾掌握过什么权力。如果有的话,如今也不至于流落在此,无朋无党的。反正祂是亲爱的小神,她就是喜欢祂。真受不了眼看着祂日复一日地坐在那儿,受身边那些盛气凌人的家伙冷嘲热讽。你自己也看到的!她一口气连珠炮似地说完,几乎喘不过气来。

谈完这个话题,他们自然而然地开始谈起他们自己。他发现自己的推测是对的。她在汉普斯特的一个家庭里当保姆兼家庭教师。他发现自己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些小孩;泰德五岁,真的不顽皮,只是淘气而已;双胞胎不太好惹,而茉莉叫她向东她偏要向西,但是可爱得没办法跟她发脾气! 这些小孩子在欺负你,他提出严厉的控诉。 才没有呢,她生气地反驳道。我对他们非常严格的。 哦!你是上帝呀!他笑她。但是她强迫他低声下气地为这句话道歉。 她说自己是个孤儿,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 他把自己的事逐一告诉她:他的正职,辛苦但还算成功;他的嗜好,是糟蹋了无计其数的画布。 事实上我完全外行,他解释道。但是我一向觉得总有一天我可以画出一些东西来。我的素描功力不差,但是我想要画一张真正有内容的画。一个内行的朋友说过我的技巧还不错。

她大感兴趣,追着问详情。 我相信你画得很好。 他摇摇头。 不好,最近画了几张都气得丢到垃圾桶里去了。以前一直以为只要有时间一定会水到渠成的。我想画画想了好几年了,但现在看来,就像其他的事情一样,似乎等得太久了。 绝对没有什么太迟这回事,小淑女以年轻人特有的热情说道。 他低下头对她微笑。 没有吗,女孩?有些事对我来说是太迟了。 小淑女取笑他,给他取了个老长寿的绰号。 他们开始觉得在大英博物馆里面十分自在。馆里的巡警既可靠又富有同情心,一看到他们出现,就很识相地到隔壁亚述人室去执行迫切而繁重的守卫任务。 有一天,男人大胆地踏出了一步。他邀她喝下午茶。 起初她有点犹疑。 我没有时间。没空。我有时候早上能出来是因为孩子们在上法文课。

胡扯,男人说。想办法找一天出来。说是死了个姑妈或表亲什么的,但是请你一定要来。我们去附近的一个叫ABC的小店,喝茶吃小圆面包!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对,里面有葡萄干的那一种。 上面有好吃的糖衣 真是香甜美味 小圆面包,法兰克.奥利佛正经八百地说,有某种极大的安慰作用! 就这么说定了。娇小的女家庭教师出现了,为了这个约会,还在腰上别了朵非常名贵的温室玫瑰。 他近来注意到她脸上有忧愁担心的表情,这情形在今天下午她倒茶的时候特别明显。 孩子们很烦吗?他试着问出原因。 她摇摇头。近来她很奇怪地不太谈孩子们的事。 不烦。我不介意他们来烦我。 是吗? 他同情的语气似乎毫无理由地更加深了她的忧愁。 哦,不,绝不是那个原因。事实上是,我觉得寂寞。真的!她几乎在求他相信了。 他动容地紧接着说: 好吧,女孩,我知道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他用轻快的语气说: 你知道吗,你还没问过我叫什么名字? 她举起一只手表示反对。 拜托,我不想知道。也不要问我的名字。我们只是两个寂寞的人,萍水相逢,成了朋友。这样比较好而且而且不流于俗气。 他若有所思地慢慢说道: 也好。若非有彼此为伴,在这个世界上倒也寂寞。 语意与她的原意有点不同,她似乎觉得很难再谈下去。总之她低下了头,越来越低,直到只能看见她的帽顶。 你的帽子真漂亮,他试图恢复她的平静。 是我自己装饰的,她很骄傲地告诉他。 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是这样想,他高高兴兴地回答,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恐怕不如理想中的那么时髦! 我觉得真是一顶再美不过的帽子了,他忠心耿耿地说。 两人再度觉得局促了起来。法兰克.奥利佛大胆地打破了沉默。 小淑女呀,我本来还不想告诉你,但是我忍不住了。我爱你。我要你。我第一次看见你穿着娇小的黑套装站在那儿的时候就爱上你了。亲爱的,如果两个寂寞的人能在一起那么就不会寂寞啦。而且我会努力画画,我会把你画出来。哦!我会多么努力地画画呀。我办得到的,我知道我办得到的。哦!我的小女孩呀,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 他的小淑女定定地望着他,说出他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说出来的话。她安安静静清清楚楚地说: 那条手帕是你买的! 他大吃一惊。这证明了女性有敏锐的洞察力。更令他惊骇的是,她的记忆对他不利。但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想必她已经原谅他了。 是的,是我买的,他谦卑地承认。我想找个借口和你说话。你很生气吗? 他诚惶诚恐地等她定罪。 你真是讨人喜欢!她热烈地叫道。好讨人喜欢哦!她的声音有些犹疑。 法兰克.奥利佛嘶声说: 告诉我,好女孩,我有这个机会吗?我知道我又老又粗鲁 寂寞的女郎打断了他。 不,不老!我不要你变成别的样子,一丁点不同也不要。我就爱你这个样子,知道吗?不是因为我同情你,不是因为我孤单一人,需要人家来爱我照顾我而是因为你就是你。现在你明白了吗? 是真的吗?他问道,声音几不可闻。 她坚定地回答说: 是的,是真的无限的甜蜜裹住他们两人。 终于,他如梦似幻地说: 亲爱的,我们上天堂了。 一个叫ABC的天堂,她又哭又笑地回答。 但是人间的天堂十分短暂。小淑女忽然叫了一声站起身来。 我不知道时候这么晚了!我得马上离开。 我送你回去。 不,不,不用! 他在她的坚持下被迫让步,只陪她走到地铁车站。 再见,亲爱的。事后回想起来,她黏他的手黏得好紧。 明天见,他快乐地回答。十点钟老地方,然后我们就互报姓名履历吧。 可是再见了,天堂。她低声说。 天堂会永远与我们同在的,甜心! 她回报他一个微笑,但是笑容中带着悲伤恳求,这令他感到不安,而且不解。然后无情的电梯往下带走了她。 她离开前所说的话出奇地令他困扰,但是他断然置之脑后,热切地期待明日的到来。 十点钟,他出现在老地方。他第一次注意到其他神抵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像是知道某个不利于他的秘密而沾沾自喜似的。他十分不安地觉察到他们的恶意。 小淑女还没来。为什么她没来呢?这里的气氛使他焦急。他们的小朋友(他们的神)从没像今天看来这样一筹莫展。不就是一堆无助的石头在那儿拥抱自己的绝望! 他的思路被一个伶俐的小男孩打断了。他走过来,认真地从头到尾打量他。显然观察的结果令他满意,接着递出一封信。 给我的? 信上没有称呼。他接了过来,那敏捷的男孩一溜烟地跑了。 法兰克.奥利佛缓慢而不敢置信地读信。这封信很短。 亲爱的, 我绝不可能嫁给你。请忘了我曾经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如果我伤了你的心,也请你试着原谅我。不要找我,因为没有用的。这是真的再见。 寂寞的女郎 还有一行显然是最后才草草写上去的附记 我确实爱你。真的。 那一时冲动写下的附记在往后的日子里,是他唯一的安慰。不用说也知道,他没遵守她的不要试图找我的禁令,但是没有用。她完全消失了,而他一点寻找的线索也没有。他绝望地登广告,央求她至少解释这个秘密,但是回报他的努力却只是完全的沉默。她不见了,再也不回来了。 经过了这一番波折之后,生平第一次,他真正提起笔作画。他的技巧一向很好。现在他有技巧,又有了灵感。 他的成名作被选挂在英国皇家美术学院,这是公认的年度之作。不但人物处理细腻,作画技巧也十分高明。而且某种的神秘感使得一般大众对它更感兴趣。 他的灵感来得很偶然。一篇杂志上的神仙故事激发了他的想像力。 故事说有一个幸运的公主,一向要什么有什么。她有什么愿望吗?立刻照办。有什么欲求吗?马上答应。她有宠爱她的父母,大量的财富,华服珠宝,唯命是从的奴隶,笑脸相迎的女仆作伴,所有她可能要的通通都有。最英俊富有的王子们追求她,徒劳地向她求婚,为她屠龙献身也甘愿。然而,公主比全国最穷的乞丐还更寂寞。 他不用再读下去了。他对公主的最终命运完全不感兴趣。他眼前出现了一张公主的画像,享乐过度,奢华窒人,却有着哀伤孤独的灵魂,在富足的宫殿里挨饿。 他开始以无穷的精力作画。创作的强烈乐趣主宰了他。 画中的公主斜靠在长椅上,四周宫人环侍,画中满是缤纷的东方颜色。公主穿了一件绣着奇怪颜色的美丽长袍;金发下垂,头上戴着镶着许多宝石的头箍。她的女仆围着她,王子们带着贵重的礼物跪在脚下。整个画面看来好不富丽堂皇。 但是公主的脸转向一边,对周遭的欢笑无动于衷。她的视线落在阴暗角落一个看来不太搭调的东西上:一个灰石刻成的小神像,脸埋在手里,一副古怪绝望的样子。 真的有那么不搭调吗?年轻的公主用奇怪的认同眼神盯着祂,仿佛她逐渐觉醒的孤独感让她不禁一直看。他们两个是同类。全世界都在她的脚下但她却觉得孤独:一个寂寞的公主看着一个寂寞的小神。 整个伦敦都在谈论这张画,葛莉塔从约克郡给他匆匆地写了几行道贺的信,汤姆.赫利的妻子恳求法兰克.奥利佛来度周末,见见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她非常仰慕你的成就。法兰克.奥利佛轻蔑地笑了一声,把信丢到火里烧了。他成功了但是有什么用?他只想要一样东西那个从他生命中永远消失的小小寂寞女郎。 阿斯科特赛马日当天,大英博物馆某个特定区的值勤警官揉着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他没料到会看到阿斯科特式的盛装:一个巴黎时装天才想像中的美女,穿着蕾丝洋装,戴着时髦的帽子,活生生地站在那儿。警官欣喜若狂地投以赞赏的目光。 也许,寂寞的神并不那么讶异。祂可能以自己的方式当个有影响力的神,无论如何,有个崇拜者回巢了。 寂寞的女郎仰望着祂,嘴里喃喃低语。 亲爱的小神,哦!亲爱的小神,请帮助我吧!哦,请你一定要帮助我! 也许小神被奉承得很高兴。或许他原本是法兰克.奥利佛想像中残忍无道的神,被岁月和文明软化了祂冷硬的心。或许寂寞的女郎从一开始就是对的,他真的是个仁慈的小神。或许纯属巧合而已。不论原因为何,法兰克.奥利佛就在那一刻缓慢而悲伤地走进了亚述人展览室的门。 他抬起头,一眼看见了身穿巴黎时装的美女。 他的手臂当场拥住了她,而她结巴得语不成句。 我好寂寞啊,你一定读了我写的那篇故事,如果不是真的了解,你不可能画得出那幅画。我就是那个公主,要什么有什么,但我却有着说不出的寂寞。有一天我向女仆借了衣服,穿出门去算命。途中进来这里看到你在注视这个小神。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我假装哦!我好卑鄙,我继续假装下去,后来我不敢承认说了那么多可怕的谎言。我相信你一定会厌恶我那样欺骗你。我不能让你发现真相,所以就离开了,然后我写了那个故事。昨天我看到你的画。是你画的,对不对? 只有神真的知道什么叫做忘恩负义。据推测,这个寂寞的神深知人性忘恩负义的黑暗面。身为神祇,她有观察的特殊机会,然而当考验来临时,这位曾被供奉过无数牺牲品的神,付出了祂自己的牺牲。祂供奉了祂在这块陌生土地上仅有的两个崇拜者。祂以自己的方式证明祂是个伟大的小神,因为祂献出了祂仅有的一切。 透过指缝,祂看着他们手牵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个找到天堂的快乐之人,再也不需要祂了。 毕竟,祂算什么,不过是个非常寂寞、流落他乡的小神? 后记 <寂寞之神>在一九二六年六月首次发表于《皇家杂志》上。它是克莉丝蒂少数几篇纯罗曼史的小说之一,她自认为它无可救药地多愁善感。 然而这个故事很有趣,因为它预言了克莉丝蒂对考古学的终生兴趣。她在一九七三年为慈善机构所发行《麦克.柏金森的自白书》的文章中指出,考古学是她的最爱。也正是由于这个共同的兴趣,名考古学家麦克斯.马龙才会与她相识并成为她的第二任丈夫。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有好几年的春天,她和马龙都是在亚述的尼姆鲁德度过的,而克莉丝蒂于一九三七和一九三八年在叙利亚的特贝克所写的挖掘报导《告诉我你怎么过活的》(出版于一九四六年),是一本兼具知性与娱乐性的考古指南书,并且也呈现了她在另一方面的重要嗜好。尽管她显然从不在探险的时候写作,但她的经验确实帮几本小说提供了题材和灵感,包括白罗探案系列的《美索不达米亚惊魂》、《尼罗河谋杀案》、《死亡约会》,以及精采非凡的《死亡终有时》,这个故事的背景是发生在西元两千年前的古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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