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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4章白皇后娓娓道出童年往事

盘上之敌 北村薰 5148 2023-02-05
1 我从前住的房子是租来的,六户人家就像箱子排成一列似的。 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因车祸去世,始终没有找出肇事者。在这之前,听说从我们住的那间公寓可以看到海。 当然,我是不记得了,不过根据妈妈的说法,事实就是这样。我总觉得自己婴儿时期对于海浪声或水平线已不复记忆。 没错,我是住过沿海的城镇,所以走几步路就能看到太平洋。不过,不同的是,这是从高处往下看的海。 我之所以这样说,那是因为我是位在公寓五楼的缘故。 海岸不是有沙滩吗,从沙滩爬上水泥阶梯之后是国道,公寓就位在马路对面的高岗上。 那个城市不大,我曾去过,更正确地说,我读小学时常去。不过,我是瞒着母亲去的,因为总觉得告诉她不太好。所以,我不清楚那是在五楼的哪一边。

汽车一部接一部在国道上疾驶,国道两侧是人行道。 靠海的那一边,国道与沙滩之间有段落差,所以有一道高及孩童胸部的水泥堤防绵延不绝,以防有人失足摔落。这道堤防同时也是防波堤,能够阻挡海啸。堤防顶端宽约一公尺,砂粒随着来自海岸与国道两边的风吹落,上面总是布满砂粒。 堤顶上因为日晒温度升高,夏天烫得几乎无法触碰,但是到了冬天和初春却有一种像是从内部透出令人怀念的温暖。 此时我常常像拉单杠一般,将手压在河堤上用力撑起身体,然后转个方向坐下,一股暖意渐渐从裙子底下传上来。 坐在河堤上绝不稀奇,但是大家大多面海而坐。这也很自然吧。偶尔也会有人在那里作画。 但是我总是背对着大海与太阳而坐,所以很奇怪吧。或许我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因为每次坐的位置不同,有时会看到一旁的水泥墙突出像粗芦笋般的钢筋。 钢筋经过海风无数次的吹拂,变成了红褐色,有人将钢筋往下弯折,以免造成危险。钢筋宛如一条沮丧的蛇,一从地底钻出地面,便筋疲力尽地垂下头。钢筋的表面并不光滑,有好几个凸出的节,伸手一摸,指尖便会有铁锈味。 那股像血的味道、海水的气味、从背后传来的海浪声,这些都一起在我的脑海中苏醒了。 啊但是我却忘了自眼前呼啸而过的轿车与卡车声。 记忆真是有趣。 我将纤细的手指放开钢筋,趴在水泥上,发现像蚕豆般大小、形状扁平中空的小洞。 小洞的形状也像蚕豆。我从大拇指依序动了动手指,嘴里唱着Do、Re、Mi、Fa,然后一面在心里默念蚕豆,一面将手指伸进洞里。这件事我记得十分清楚。

搅拌水泥时会混入小石子。而那些小石子有些浮在表面上,大概是有人将小石子挖掉吧。 小石子若探出头来,就会令人想抠它,如果有些松动,感觉可以拿下来时,就会忍不住将它挖出来。我十分了解这种心情。 于是水泥上留下了小石子形状的凹洞。我将食指伸进凹洞,掏出里头堆积的砂,简直就像在打扫一间小房间一样。 我不厌其烦地一直掏,指腹意外地碰到了光滑的壁面,那触感就像是为我的手指量身订作般。我感觉自己像是缩成指头大小,睡在完全合身的洞穴中,仿佛变成了蚕豆,待在豆荚中。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猛一回神,我坐在堤防上,抬头看着白公寓的五楼。刹那间,我感觉自己的视线像是飞到了那里的阳台上。 此刻的心情宛如坐在大秋千上摇荡。

我感觉自己的视线脱离身体,在空中飘飞,从对面看着这里。这种情形在梦里常会出现,对吧? 而此刻的我回到了小时候的眼神一种懵懂无知的眼神。 那眼神看着的是,犹如坐在遥远的谷底那个渺小的我未来的我。 渐渐地,我的视野变得湿润,目光忽地对着大海。海浪从海上一波波而来,一波推着一波。 随着视线的移动,海浪没入大海,化为沉重浓烈的深蓝。 远处是大海与天幕相连。 2 但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想住在那栋公寓里。 母亲对家计头痛不已。但是我却没有切身感受到家里经济的困窘。我对金钱没有概念,看到别的小朋友有什么也不会吵着要。我并非在压抑,而是没有那种物质欲望。 不过,有时候即使我没有主动要求,也会拿到意想不到的礼物。

那六间小房子一天到晚换房客。自我懂事以来,就一直住在同一个地方,但是邻居却换了又换。一对大嗓门的夫妻搬走后,接着搬进来的是一名年轻男子。年轻这是我现在的想法,对当时是小学生的我而言,大家看起来都是叔叔、阿姨。 那个人不知从哪里捡回一条狗。一开始只看得到玄关雾面玻璃里头有一个黑影在移动。过了一阵子,那个人放了一个二手狗屋,屋顶的红色油漆十分斑驳,我因而得以看见影子的庐山真面目,它是一只杂种幼犬。明明个头很小,却一副像谁得罪它了,常常声嘶力竭地吠叫。好像吠叫是它的工作似的,不停地汪汪叫。 我家正好和那名年轻男子紧邻,狗屋就在眼前,这么一来就会想喂它吃点什么。 母亲看透我的心思,早早叮咛我:那是人家养的狗,妳不可以随便喂它东西哟。

这话说得没错,我明白这一点,却无法遵守世俗的规范。 当我念小学放学回到家,小狗原本背对着我,但远远的一听到我的脚步声,便突然回头对我吠叫。它的表情十分吓人龇牙咧嘴、双眼怒张地狂吠。 汪汪的叫声中还夹杂了如远方雷鸣般的吼声。它是在用喉头发出的声音吓唬我吧。真正凶猛的狗光是用那种低沉的吼声,就足以把人吓着。但是它的体型还小,做出那种讨人厌的举止,反而显得可爱。 总之,它是卯足全力狂吠,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叫,仿佛我是恶魔的化身。 我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我观察它的表情,确定四周没人之后,悄悄拿出面包屑,这就是我第一次喂它的食物。我连狗吃什么都搞不清楚,只是吃营养午餐时想起它,心想不知它吃不吃面包便留了下来。

我拿面包喂它,它呜地低吼,闻了闻味道,然后吃了起来。我心想:啊,原来狗也吃面包。 它只有吃东西时才安静下来。这下子它应该稍稍接纳我了吧。当我这么想时,它咕嘟咽下一口唾液,又开始吠叫不休。 它桀骜不驯的程度,简直令人咋舌。只要我家大门从里头发出喀嚓一声,它就开始吠叫。 如果接着一脚踏出门外,它就会像球般弹跳,发起脾气地在原地跳个不停。 我马上替它取了名字,是的,我才不管它的主人怎么叫它因为我从没听过。他相当沉默寡言,我想他应该没有叫过它的名字和它一起玩吧。 你问我替狗取了什么名字吗?我替它取名为犬山吠造。 3 我想,吠造对邮差和查水表的人应该也吠得很凶。就这一点而言,家中只有母女俩的我们有一次还聊到:有吠造在,应该能够吓跑小偷。

母亲并不讨厌吠造,我对此感到开心。虽然我和母亲都怕吵。 但是,它是只活生生的动物,其实一看到它的脸,该怎么说呢,就算它叫得再凶,都很难叫人讨厌。 有天吃晚餐时,屋外又传来我们习已为常的狗吠声,一定是住在后面的邻居回来了。我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担心吠造会不会挨骂。 我试着问母亲:它为什么会叫成那样呢? 母亲回了我一个谁都想得到的答案:应该是运动不够吧。 我也担心这一点,吠造的主人好像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工作,吠造总是拴着狗链它的主人究竟有没有带它去散步呢? 隔天早上,我一醒来就因为预感还是心电感应,穿着睡衣从绿色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吠造以轻快的步伐在清晨的空气中漫步,看起来心情非常愉悦。吠造一从我面前经过,便独自坐在狗屋前。它在那边,我就看不到了。即使主人要帮它套上狗链,它也乖乖不动。接着,主人喂它吃饭。

我也准备要吃早餐了。 我赶紧将棉被收进壁橱,开心得不得了。 妈妈、妈妈,吠造去散步喽! 我话一说完,在厨房煎荷包蛋的母亲也说:哎呀,那真是太好了。 犬山先生刚遛完狗回来。 当然,它的主人不姓犬山。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隔壁在我们口中便成了犬山家。 有一天,我放学回到家,站在吠造面前问它:你每天早上都去散步喔,对不对? 吠造大概是对我的亲昵感到不高兴,又发飙了。它不断地原地乱跳,最后跳到狗屋上,像风向鸡般站在屋顶边缘,身体前挺,高声吠叫,表情像是鬼头瓦上的鬼脸。它一边叫一边焦躁地不停用前脚搔抓,弄得木板屋顶咯吱作响。我看到了像是塑胶制的坚硬爪子。 狗有爪子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我心想:噢,原来狗也有爪子啊。说到爪子,我总觉得那是猫才有的。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 不久,夏天来了,学校也开始放暑假。 吠造的狗屋放在两户人家中间,但是阳光故意整它,从隙缝穿射进来。如果这是在冬天的话,就会很温暖,但很遗憾的偏偏夏天日照角度较低,所以那一带始终不见天日。天底下总是事事不尽如人意。 或许是风吹不进狗屋,所以吠造钻进隔壁房子锐角状的阴影里,将身体贴在墙边波浪状的铁皮上。铁皮经过太阳直射,应该会像热锅一样,但是那里从早就晒不到太阳,所以待在那里应该不会有事。吠造就像用黏着剂黏在地面上似的,整个身体趴在地上,连下巴也贴在地面上,它伸出舌头,闭着眼睛。 吠造最近很没精神耶。 母亲一回到家便这么说道。 那一阵子酷暑难耐,有一天我看见吠造的主人用水替它冲凉。犬山先生用水管将水浇在它身上。我总觉得屋外吵吵闹闹的,从窗帘缝隙一看,便看到了吠造的侧脸。 它眯起眼睛蹦蹦跳跳地,像是心灵获得洗涤般开心。水光闪闪,连我都看得兴奋万分。 我等不及母亲走过来,便像狗一般扑上去告诉她。母女俩异口同声地说:真是太好了。 入秋后,蜻蜓经常停在狗屋上。吠造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简直像变魔术一样。 秋天的一个星期日,犬山先生出乎意料地来到我家。说是来,其实是邻居,不过是几步路而已。但是在那之前,我们两家完全没有来往,着实令人略感惊讶。 我们家很小,说是玄关,其实他就站在我旁边。他和母亲两人的对话我一字不漏全听到了。 犬山先生似乎要搬家了。问题是新家不能养狗,吠造该怎么办呢?让它变成流浪狗未免太可怜了,所以他问母亲愿不愿意收留。简单来说,就是将放在我们两户之间的狗屋送给我们,然后我们只要喂它吃饭就行了。 母亲好像面有难色,毕竟,说的是吠造。犬山先生搬走后,不知道搬进来的会是什么人。在这之前,我们是忍受的一方,所以心理上没有负担,但是我们家的狗给别人添麻烦可就伤脑筋了。会被人家怎么说,就端视对方的性情了。 但是,这半年来我们天天看到吠造,它在那里已经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吠造俨然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 最后母亲答应收留吠造,令我开心得高声欢呼。犬山先生邀我至屋外,让我和吠造正式见面。 然后,犬山先生、我和吠造一起走他们每天早上散步的路线。犬山先生话不多。半路上,他让我牵着狗链。吠造好像马上就知道牵狗链的人不同了,它虽然不高兴,但是犬山先生在旁边,所以勉强忍耐。另外,它看起来一副比起牵狗链的人是谁,能在外面散步比较重要的样子。 吠造一面竖起尾巴摇摆一面往前走。从后面看来,它的尾巴像是一个左右倒过来的问号,尾端向右卷成一圈,随着脚步左右摆动。 在那之前,我没有仔细看过犬山先生,不,他其实是姓笹本,是个肩膀宽阔、眉宇和善的人。他四、五天后就会搬走,于是我们约定在他搬走之前,每天早上一起遛狗。 当我们回到狗屋,临走之前,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说:请问它叫什么名字? 我从来没有听过笹本先生叫它的名字。他原本想回答,但却微微一笑,然后说:既然它就要变成妳的狗了,妳不妨替它取个名字,这样比较好。 嗄?可是 笹本先生自顾自地点头说:没问题啦。我是替它取了名字,但是很少喊它的名字,几乎都是喂呀喂的叫它。 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能替它取名字真是太令人高兴了。这应该是笹本先生送我的最棒的礼物。 当笹本先生留下已经开始想名字的我,正要踏进家门时,回过头来告诉我一件我连想都没想过的事:啊,这家伙是母的。 我一惊之下,看了吠造一眼,她露出牙齿,闷声低吼。 或许她是在说:妳真没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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