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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五十五

最近几年,我经常忆起第一眼看到安东.斯托伊契夫寓所的感觉。或许它给我的第一印象太深刻,因为那栋刚好位于都会区边缘的住宅,跟索非亚市区建筑之间的对比太强烈,但也可能是因为斯托伊契夫本人他有种独特而难以言喻的气质。不过在我看来,每当斯托伊契夫家大门的画面浮现眼前,我之所以都会产生那种强烈到气都透不过来的期待,乃是因为见到他,是我们找寻罗熙下落的转捩点。 我在很久以后读到,拜占庭统治之下,有些修道院故意设在君士坦丁堡的城墙之外,如此一来,政府颁布某些与教会仪式有关,全城必须一体遵行的敕令时,这些神圣殿堂的居民就可以豁免,他们虽然得不到城墙庇护,却能逃脱政府专横的钳制,这时我就会想起斯托伊契夫他的房子建在庭院深处,花园里有歪歪斜斜开满星辰般白花的苹果树和樱桃树,新绿的嫩叶与蓝色的蜂巢,以及把我们挡在外面的老旧门框和双月木门,充满宁静、虔诚和退隐的氛围。

我们站在大门外,尘土渐渐在拉诺夫的车上落定。海伦第一个去推老门上的门栓,拉诺夫闷闷不乐的故意落在后面,好像生怕被人(包括我们)看到他来这种地方,有种奇怪的感觉,使我一时之间抬不起脚步。晨间树叶与蜂群的营营震动,以及一种出乎意料、令人反胃的恐惧感,仿佛把我催眠了。我想着,说不定斯托伊契夫终究还是帮不上忙,我们白白绕了一大圈,还是撞进一条死胡同,只能徒劳无功的回家。我已经想像过一百遍:从索非亚或伊斯坦堡我很想再见窦格一面飞回纽约,一路无言;回家以后,没有了罗熙,我必须重新整顿自己的生活,面对我去了什么地方的质疑,跟系上解决长期缺席的问题,回归撰写荷兰商人安静而平淡的人论文的生活,接受一位大为逊色的新教授指导,还有紧闭着门的罗熙办公室。最让我无法忍受的其实是那扇紧闭的门,以及后续的调查,警方抓不住重点的讯问那么大名呃可以称呼你保罗吗?你的指导教授失踪两天后,你就出门远行?追悼会上一小撮困惑不解的出席者,最后会有人问到罗熙的作品、他的版权、遗产。

能跟海伦手牵手回去,当然是很大的安慰。等恐惧淡去,我会向她求婚;我得尽可能先存点钱,然后带她回波士顿,跟我的父母见面。是的,我会牵着她的手回去。但没有父亲可作为求亲的对象。我在一波波涌起的伤痛里,看着海伦把大门推开。 走进花园,斯托伊契夫的房子建在一片不很平坦的基地上部分是庭院,部分是果园。屋基采用一种灰褐色的石块,靠白色的灰泥糊在一起;我后来得知,那种石块是一种花冈岩,保加利亚绝大多数老建筑都以它为建材。基础上的墙壁是砖砌的,那是一种最最柔和、圆熟的金红色,好像在阳光里浸泡了许多个世代。屋顶采用有凹槽的红色磁砖。屋顶和墙壁都有点破旧。整栋房子看起来像是慢慢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现在又慢慢回归泥土,而这片土地之所以长出树木,只为了遮蔽这一过程。一楼的一侧,加盖了一片房屋,另一侧搭了一座花架,架上爬满葡萄藤,周围开满浅色的玫瑰花。花架下面摆一张木桌,四把粗糙的椅子,不难想像,夏日来临时,葡萄叶的阴影会更浓郁。再过去一点,最年高的苹果树下,吊着两座幽灵似的蜂巢;蜂巢附近有一畦阳光全面照射的小菜园,已经有人悉心培养出整齐的一排排半透明的新绿。我闻到香料草,以及可能是薰衣草、新鲜嫩草和炒洋葱的味道。有人很用心的照顾这个地方,我几乎期待看到斯托伊契夫身穿僧袍,拿着小铲子跪在菜园里。

然后有个声音在屋里唱歌,可能是在那根摇摇欲坠的烟囱与一楼的窗户附近。那不是隐士在用男中音唱赞美诗,而是甜美、高亢的女声,充满活力的旋律,就连站在我旁边愁眉苦脸抽香烟的拉诺夫,也露出感兴趣的模样。 Izvinete!他喊道:Dobar den!歌声戛然而止,接着传来啪的一声和咚的一响。斯托伊契夫的前门开了,一个年轻女子站在那儿瞪着我们,好像以为她家院子里最不可能出现的就是访客。 我本想上前一步,但拉诺夫抢在我前面,脱下帽子,点头,鞠躬,用一连串保加利亚话向她问候。那名年轻女子一手捂住自己的脸颊,用带有戒心的好奇看着拉诺夫。再看一眼,她其实不像我方才以为的那么年轻,但她全身散发一种能量与活力,使我认为她可能就是那座璀灿的小花园和厨房香味的创造者。她有张圆脸,头发全梳到脑后,额头上有颗黑痣;眼睛、嘴巴和下巴,长得都像个美丽的小孩。她穿白衬衫、蓝裙子,系着围裙。她打量我们的犀利眼光,跟她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好像全然不相干,我看到在她快捷的质问下,拉诺夫甚至翻开皮夹,拿一张卡片给她看。不论她是斯托伊契夫的女儿或管家共产国家的退休教授有管家吗?她都不是傻瓜。拉诺夫以一种在他而言很不典型的努力在取悦她;他挂着微笑,转过身来把我们介绍给她。我们握手时,他介绍道:这位是依丽娜.赫里丝托娃。她是斯托伊契夫教授的织女。

修女吗?我问,心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复杂的宗教隐喻。 他妹妹的女儿,拉诺夫道。他又点了一根烟,并敬一根给依丽娜,她重重点一下头表示拒绝。他解释说我们来自美国时,她瞪大眼睛,非常仔细的再次把我们从头到脚看上一遍。然后她笑了起来,我始终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拉诺夫又面露不豫之色好像他令人愉快的外表每次都维持不到几分钟她转过身,请我们入内。 这栋房子再次让我感到很意外;它外部是甜美的老式农庄,室内的暮气沉沉却与阳光普照的前院成强烈的对比,活脱是座博物馆。门一开就是个有壁炉的大房间,照在石壁上的阳光取代了炉火。家具雕工考究、嵌有镜子的深色五斗柜、富丽堂皇的桌椅本身就很引人注目,但真正吸引我目光,也使得海伦喃喃赞美的,却是那批罕见的民俗纺织品与原始绘画。这批以神像为主的作品,在我看来,大部份的水准都远在我们参观索非亚的教堂所见。这儿有眼神明亮的圣母和嘴唇单薄、神情悲哀的圣徒,大大小小,有的以金漆描边,有的镶着纯银箔片,有站在船上的使徒,也有承受生死考验、坚忍不拔的殉教者。周围编织出几何图案的挂毯与围裙,甚至还有一件绣花背心和两条边缘缝缀钱币的围巾,从四面八方呼应着画中繁复、泛黑、古旧的色彩。海伦指着那件从上到下缝着一排排水平口袋的背心,装子弹用的,她简单的说。

背心旁边挂着一对匕首。我很想问谁穿过这件背心?谁挨了那些子弹?谁带那对匕首?它们下方的桌上,放了个瓷瓶,有人在瓶里插满玫瑰花和绿色的大叶片,在褪色的古物之间显出一种超自然的生气勃勃。地板擦得雪亮。我可以看到地上映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间。 拉诺夫也在东张西望。他哼了一声道:我看,斯托伊契夫教授获准保留太多国家财产了。应该把这些东西拿去卖掉,为人民谋福利才对。 不知依丽娜是听不懂英文,或不屑回应,她转个身,带我们走出这房间,上了一条狭窄的楼梯。我不知道该期待在楼上看到什么。或许我们会找到一间凌乱的书房,充当老教授冬眠的洞穴,或者一阵现在对我而言已经很熟悉的伤痛袭来我心头一紧,想道,我们会看到一个井然有序的房间,整洁的程度与罗熙教授用来隐藏他波涛汹涌、高人一等的智慧的办公室不相上下。我刚兴起这意念,楼梯顶端的一扇门就开了,一个满头白发,身材矮小,但背脊很挺的男人走到楼梯口。依丽娜急忙走到他面前,双手抓住他手臂,对他说了一大串夹杂着兴奋的笑声,连珠炮似的保加利亚话。

老人镇定而沉着的转向我们,他的表情很内敛,所以我有一会儿以为他在低头看地板,但事实上他是直接看着我们。于是我上前一步,伸出手。他严肃的跟我握手,然后转向海伦,也握了她的手。他很客气,也很正式,他的谦恭其实不是真正的谦恭而是威严,他用黑色的大眼睛把我们打量了一番,然后注视着站在后面观察这一幕的拉诺夫。这时拉诺夫才走上前来,跟他握手,他那种降尊纡贵的德行,让我对这位导游越发不满。我全心全意希望他离开,让我们单独跟斯托伊契夫教授谈话。我真不知道有拉诺夫这只苍蝇叮在背后,怎么可能推心置腹的交谈,从斯托伊契夫取得任何情报。 斯托伊契夫慢慢转过身,带我们走进房间。这是楼上几个房间之中的一间。我们虽两次到访,但我始终没有搞清楚这栋房子里的人究竟睡哪儿。就我所知,楼上只有这间狭长的起坐间,和从这房间出入的另外几个较小的房间。其他房间的门都半掩,阳光从窗外的绿树缝隙间照进来,轻拂着不计其数书本的封面,这些书或罗列在墙上,或装在地上的木箱里,或堆在桌上。其中有大量各种形状与尺寸的散张文件,很多一望即知非常古老。不,这儿一点也不像罗熙整洁的书房,而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实验室,收藏家的心灵阁楼。放眼放去,尽是受到阳光抚慰的古老皮革封面、陈年牛皮、压印图案的装订、残缺不全的烫金、碎裂的页角、凹凸不平的书脊红色、褐色、灰白的珍本书书与卷轴与手稿,因为使用而分散在各处。所有的物品都一尘不染,笨重的东西不会压在脆弱易碎的东西上,然而这些书和手稿却又在斯托伊契夫的房间里堆得到处都是,我有种被它们包围的感觉,但又不像是在博物馆,因为在博物馆里,这些珍贵的资料会以更分散、更有条理的方式展示。

起坐间有面墙上挂了一幅原始的地图,我很意外它是印在皮革上。我情不自禁走到它前面,斯托伊契夫微笑道:你喜欢这幅图吗?是一一五〇年的拜占庭帝国全图。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他说的是文雅而正确的英语。当时保加利亚还是帝国的一部份,海伦道。 斯托伊契夫看她一眼,显然很高兴。是的,完全正确。我想这幅地图是在威尼斯或热那亚制作,被人带到君士坦丁堡,或许是送给皇帝或朝廷命官的礼物。这是一位朋友替我做的复制品。 海伦报以微笑,若有所思的用手托住下巴。然后她仿佛对他挤了一下眼睛。当时的皇帝是曼努埃尔一世,对吧? 我吃了一惊,斯托伊契夫也显得很吃惊。海伦笑了起来。拜占庭是我的嗜好,她道。老历史学家也笑了,然后忽然脸色一整,优雅的向她鞠了一躬。他对起坐间正中央一张桌子周围的几把椅子比了个手势,我们陆续就坐。从我坐的角度,可以看见这栋屋子的后院,沿着山坡斜斜而下,直到树林的边缘,有几棵已经结了绿色小果实的果树。窗子都开着,蜜蜂嗡嗡和树叶沙沙的声音传进来,我想到斯托伊契夫即使遭到流放,还能坐在他收藏的手稿之间,阅读、写作、聆听这种任何政府的铁腕都无法扼杀的声音,至今还没有官僚强迫他远离这一切,是何等的愉快。以监禁而言,这算是相当的幸运,甚至可能带有我们无法确知的志愿成分呢。

斯托伊契夫有一阵子没再说话,但他专注的看着我们,我不知道他对我们在此出现作何感想,他是否有兴趣知道我们什么人。过了一会儿,我猜想他可能永远不会主动跟我们攀谈,于是对他说:斯托伊契夫教授,请原谅我们打扰你的隐居生活。我们非常感激你和你的外甥女同意我们来访。 他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那双手很细致,长了许多老人斑然后看着我。他的眼睛,正如我说过,又大又黑,是一双年轻人的眼睛,虽然他胡子刮得很干净的橄榄色脸孔显得苍老。他的耳朵大得出奇,从头部两侧理得很整齐的白发中间翘出来;在窗口射入的光线照映下,耳缘呈透明的粉红色,像兔子耳朵一样。那双结合了温驯与机灵的眼睛,也令人联想到动物。他的牙齿泛黄而扭曲,前面有一颗镶了金牙套,但所有的牙齿都在,他微笑时的变化很惊人,好像一头野兽忽然幻化出人类的表情。那是一张奇妙的脸,年轻时一定焕发着不寻常的光辉,明显可见的热忱那一定是张令人无法抗拒的脸。

斯托伊契夫开始微笑,强大的感染力使我和海伦也微笑起来。依丽娜对我们露出酒涡。她挑了一张在某幅圣像下方的椅子,我猜画中是圣乔治,猛力用长矛刺穿一头营养不良的龙。我很高兴你们来看我,斯托伊契夫道:我们的客人不多,说英文的访客更是少见。我很高兴有机会跟两位练习我的英文,虽然恐怕我现在说得不及以前好。 你英文说得很好,我道。你在哪儿学的,如果你不介意我问? 哦,我不介意,斯托伊契夫道。我很幸运,年轻的时候有机会出国留学,我在伦敦读过书。我有什么可以效劳的,或你只想看看我的书房?他说得这么简单,我有点意外。 两者都要,我道。我们想参观书房,也想请教几个跟我们的研究有关的问题。我顿了一下,找寻适切的字眼。罗熙小姐和我对贵国中世纪的历史很感兴趣,虽然我的知识远不及应有的那么丰富,我们写了一些呃我开始支吾,因为我忽然意识到,除了海伦在飞机上给我恶补的那点东西,我对保加利亚历史事实上是一无所知,在这位身为他国家历史守护者的渊博学者面前卖弄,只会显得荒唐可笑;同时也因为我们要讨论的内容至为私密,极端匪夷所思,当拉诺夫坐在在桌子另一头冷笑时,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透露的。

原来你们对保加利亚中世纪历史有兴趣?斯托伊契夫道,我觉得他好像也看了拉诺夫一眼。 是的,海伦赶快来搭救我。我们对中世纪保加利亚的寺院生活很有兴趣,我们想写几篇论文,也尽力做了一些研究。说得更清楚点,我们想了解中世纪晚期保加利亚的寺院生活,以及朝圣者进入保加利亚的若干路线,还有保加利亚的朝圣者到其他国家会采取的路线。 斯托伊契夫眼睛一亮,摇着头,满脸得色,他的大耳朵也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这个题目非常好,他道。他的眼光穿过我们,我觉得他好像能看到遥远的过去,像望进一口深不可测的光阴之井,比全世界任何人都更清楚的看到我们提及的那个时代。你们要写的题目有什么特定的方向吗?我这儿有很多手稿都可能对你们有帮助,如果你们有兴趣,我很乐意借你们一读。 拉诺夫在椅子上动了一下,我想到我多么讨厌他这样盯着我们。幸好他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房间另一头依丽娜美丽的侧影上。这样吧,我道。我们想多知道一点十五世纪十五世纪晚期的资料,罗熙小姐对于这期间,她家族的祖国的情形,做了相当的研究也就是 罗马尼亚,海伦插嘴道。但我是在匈牙利成长和受教育的。 哦,是的妳是我们的邻居,斯托伊契夫教授转向海伦,给她一个温柔无比的微笑。所以妳来自布达佩斯大学? 是的,海伦道。 或许妳认识我在那儿的一位朋友桑多教授。 哦,是啊。他是历史系的系主任。我跟他很熟。 太好了非常好,斯托伊契夫教授道。请代我致最热诚的问候,如果妳有机会。 我会的,海伦对他微笑。 还有谁呢?我想现在那儿没有别的我认识的人了。但妳的姓很有趣,教授。我看过这个姓。美国有一位他看看我,又看看海伦;我忽然很不安,因为我发现拉诺夫正盯着我们看很有名的历史学者也姓罗熙。你们是亲戚? 我很意外,海伦一下子胀红了脸。我想她可能还不习惯在公开场合承认,或对于这么做感到迟疑,或她没注意到拉诺夫忽然开始注意我们的谈话。是的,她简短的说。他是我父亲,巴特罗缪.罗熙。 我想,一位英国历史学家的女儿自称是罗马尼亚人,而且在匈牙利长大,斯托伊契夫如果感到好奇,应该很自然,但他没有透露任何疑虑。对了,就是这个名字。他写过很多好书而且范围非常广泛!他拍一下自己的额头。我读他早年的论文时,还以为他会成为优秀的巴尔干历史学家,但据我所知,他已经放弃这个领域,转去做很多其他方面的题目。 我听说斯托伊契夫读过罗熙的作品,而且予以肯定,不禁松了一口气;这可能使他对我们产生较高的评价,也可能更容易搏取他的同情。是的,确实如此,我道。事实上,罗熙教授不仅是海伦的父亲,也是我的指导教授我跟他写我的博士论文。 多么幸运啊,斯托伊契夫把青筋暴露的手合在一起。你的论文题目是什么呢? 呃,这下子轮到我脸红了。但愿拉诺夫不要太注意我们脸色的变化。有关十七世纪的荷兰商人。 好极了,斯托伊契夫道。那真是个有趣的题目。那么你为什么来保加利亚呢? 说来话长,我说。罗熙小姐和我对于研究鄂图曼帝国征服伊斯坦堡之后,保加利亚与伊斯坦堡的东正教社群之间的关系很感兴趣。虽然这跟我的论文题目有相当差距,但我们已经在这方面写了几篇论文。事实上,我不久前才在布达佩斯大学发表一篇论文,是关于罗马尼亚在土耳其统治下的历史。我立刻发现自己犯了错;或许拉诺夫还不知道我们除了伊斯坦堡,还到过布达佩斯。但海伦神态自若,我也镇定下来。我们很希望能完成在保加利亚的研究,我们认为你或许能帮助我们。 当然,斯托伊契夫耐心的说。或许你们可以告诉我,关于敝国中世纪寺院的历史以及朝圣者的路线,尤其是十五世纪的部分,你们到底对哪些方面最感兴趣。十五世纪那是保加利亚历史上惊心动魄的一百年。你们知道,一三九三年以后,我国大部分地区都受鄂图曼人支配,虽然保加利亚有些地区直到十五世纪中、晚期才遭到征服。从那时起,我们本土的知识文化大多靠寺院保存。我很高兴你们对寺院有兴趣,因为那是保加利亚文化传承最丰富的资源。他顿了一下,再次把双手交叠在一起,好像要观察我们对这项资讯究竟有多熟悉。 是的,我道。实在无法可想。我们就是必须在拉诺夫虎视眈眈下说明我们研究的某些细节。如果我请他离开,他反而会立刻怀疑我们来此的目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可能使我们的问题听起来有学术性而不涉及私人。我们相信十五世纪伊斯坦堡的东正教社群跟保加利亚寺院,有某些耐人寻味的关系。 是的,这当然是事实,斯托伊契夫道:尤其因为征服者穆罕默德把保加利亚的教会置于君士坦丁堡主教管辖之下。在那以前,我们的教会当然是独立的,在维力科有自己的主教。 我对这位学富五车,耳朵灵敏的长者,兴起一份由衷的感激。我说的话当然近乎白痴,但他却绕着圈子客气的作答,顺便还提供了很多资讯。 正是如此,我道。我们特别感兴趣的是我们找到一封信是这样的,我们最近在伊斯坦堡I我努力不让自己偷看拉诺夫的反应我们找到一封跟保加利亚有关的信有一群僧侣从君士坦丁堡旅行到保加利亚的一所寺院。我们感兴趣是因为我们有篇论文的题目,就是追溯他们行经保加利亚的路径。他们很可能是朝圣我们并不确定。 我明白了,斯托伊契夫道。他的眼睛变得格外机警而明亮。那封信有日期吗?你可以告诉我一点信的内容、你在什么地方找到它,写信的人是谁、收信的人又是谁,如果你知道这些资料的话? 当然,我道。事实上,我们这儿有份副本。信的原稿是用斯拉夫文写的,伊斯坦堡有位修士替我们抄录下来。原始文件保存在穆罕默德二世的御用档案里。或许你愿意亲自读一读这封信?我打开手提包,取出副本,交给斯托伊契夫,暗中指望拉诺夫不会要求也看一眼。 斯托伊契夫接过信,只见他一看到第一行,眼睛就一亮。有趣,他道,然后令我很失望的,他把信放在桌上。或许他不打算帮我们忙,甚至也不打算看信。亲爱的,他转向他的外甥女说:既然要看古代的信,就不能不拿些饮料和食物招待客人。妳好不好替我们端些瑞吉亚白兰地和午餐上来?他特别客气的对拉诺夫点点头。 依丽娜立刻起身微笑。当然好,舅舅,她以悦耳的英语答应。我不禁想道,这家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还真多。她用妩媚的眼睛瞟了拉诺夫一眼:可是我端上楼来得有人帮忙才行。拉诺夫随即起身,还掠了几下头发。我很乐意帮年轻小姐的忙,他道。他们一起下楼。拉诺夫的脚步声特别响亮,依丽娜一路跟他说保加利亚语。 他们一关上门,斯托伊契夫就凑在桌上,迫不及待的开始阅读那封信。读完以后,他抬头看着我们。他的脸好像年轻了十岁,表情非常紧张。太奇妙了,他低声说。我们不约而同站起身,走到长桌他所在的那一端,贴着他坐下。看到这封信让我很惊讶。 是啊怎么样?我热切的说。你知道它的意义吗? 知道一点。斯托伊契夫的眼睛瞪得很大,专注的看着我。是这样的,他又说:我也有一封基利尔修士写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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