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空气新鲜多了。巴特说,听起来心情很好。他放开我的手肘,我们一起走到车子旁,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该不会就这样回家吧,有可能吗?
我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
你不是很高兴见到大家吗?你念书的时候很快乐,不是吗?
没错,但九年是很长的时间,当时的朋友大多没有见过面,只有两个还有联络,不需要同学会平常就可以见面。喔,早就可以料到,就是讲一些有的没有的,都是同样的故事,他用平板、说故事的声音,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版本:对,真的,我还住在丹海尔德镇,在北荷兰日报当记者,结过婚,离婚,一个小孩,对,很辛苦。你说什么?你看到那边一个老朋友?好,待会见。嗨,彼得,对,我还住在丹海尔德镇,你怎么样?嗯,能说什么?结过婚,离了婚,一个小孩
巴特叹口气,我笑了。
我宁愿专注在真正想说话的对象上,巴特继续说,我们该做什么?莎宾,进城里喝一杯?
一阵微风轻抚我的脸颊,打消上酒馆的念头。
其实,我想去海边,我说,我想海边的点心吧应该还开着。
好主意。
开你的车还是我的车?
我走路来的,我就住在附近。巴特说。
嗯,那就坐我的车吧。我说,指着银灰色的福特小车,希望你坐得进去。
我会把自己折起来。
走路的话有点远,但开车一下就到了。海滩上大部分的人都回家了,只剩下那些刚刚才到,来这里享受宁静的人。
早知道就带泳衣来,我说,你不觉得好热吗?我敢打赌海水一定很凉快。
他们应该印在邀请卡上携带泳衣。
还有最佳心情。我说。
结束后还有人送回家。巴特说,我们都笑了。
我们走楼梯到最上面一层,眼前呢喃的海水是一幅美丽的景象。夕阳停留在海平面之上,映照着一片红橙相间的颜色。
哇!我说。
妳的提议真棒!巴特拉起我的手抓紧,正当我开始觉得太浪漫而紧张时,他拉着我跑下沙丘,速度越来越快。我一面尖叫,一面大步跟着他一起跑。我什么也做不了,巴特越跑越快,我跌倒在地,他也让自己跌倒,我们一起滚下沙丘,气喘吁吁地站起来,吐掉嘴里的沙子,仿佛回到十五岁。
电影里不是这样演的。我说。
那要看妳看的是什么电影,巴特的手臂揽着我,面孔贴近我的脸,喜剧还是浪漫爱情,妳喜欢哪一个?
我看着他深蓝色的眼珠,我从来无法忘怀的蓝色。
浪漫爱情。我低声说。
运气真好。巴特低下头吻我,轻轻地吻着我的上唇、下唇、整个嘴唇。每一次我正要回吻他,他就拉开一些,直到他的嘴落在我的脖子上,从那里又找到路回到我的嘴唇,停留在那里。我没有给他机会再离开,双手紧紧挂在他的脖子上,用尽全身力气吻他。
现在我知道和欧拉夫之间少了什么,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每个吻都不一样。我一点也不在乎其他游泳的人经过我们身边,大概在看着我们,在笑我们,甚至站在那里瞪着我们。我又得到巴特了,其他人可以沉到沙子里我也不在乎。
我们终于停下来,因为下一步对我们身处的地方有点太过分。可是我们坐下来时仍然互相拥抱着,视线无法离开对方。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巴特问,九年!我真是无法相信妳现在就在这里,这么近。
我抚摸着他脸上的轮廓,我常常想起你。
巴特吻着我的手指,我也是,我们分手的时候我真的很伤心。
那你为什么要分手?我并不想问,但不由自主地说出来。
巴特惊讶地放下我的手,我为什么要分手?是妳先分手的,是妳不想再见我。
我非常疑惑地回想,不是这样的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我每天都去你家,在妳的窗上丢小石头、按门铃,可是妳都不开门。妳看着窗外,摇摇头,就这样。妳从来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解释。是罗宾后来才告诉我,妳不想再见我了。
我从巴特身上挣脱,手按在太阳穴上,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
巴特扬眉看着我说:妳记得吧?对不对?
我让手垂下来,疲倦地摇摇头,不,我已经不记得了,真的记不得。是我要分手的?你确定吗?可是又是为什么?我为什么那么做?
巴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妳怎么可能忘了这件事?
我咬着嘴唇,拨掉腿上的沙子。
我忘了很多事,太多了,我的记忆里有很多缺口。
缺口?什么意思?
如我所说的,有一些片段不见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约是伊莎贝儿失踪时开始,可是,我以为失去的只有和她有关的记忆,并不知道连我们之间的事都忘了。我看看巴特,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
那段时间很混乱,他说,发生了太多事伊莎贝儿失踪、警方调查、媒体,全校都被翻遍了,接着期末考,然后妳就和我分手了,我觉得好像失去了所有确定的事。
我什么时候和你分手的?伊莎贝儿失踪的时候?
同一个礼拜。前一天还好好的,然后妳就突然不想见我了,我一直都不明白,可是只能放手。
我的心头涌上一阵愧疚,但我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我为什么跟一个如此深爱的男孩分手?
我读了几本关于记忆如何运作的书,我犹豫地说着,担心他不知会作何感想,看起来,人的记忆好像会压抑创伤,我不知道详细的情形,但有可能出于自我保护而把它们从记忆中消除,这样听起来好像自己有所控制,但其实是意识的某一个部分帮妳作了这个决定。我想,不,我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一定是看到或听到什么情绪上无法面对的事,我的记忆把它隐藏起来,但还在那里,我已经拼凑出越来越多的细节。
是跟妳被欺负有关吗?
不是,那些事我记得很清楚,是跟伊莎贝儿的失踪有关。
喔?
不是什么很惊人的事,我说,想要逃避他,也很难付诸文字,因为没有什么具体的影像,比较像是感觉。
巴特在沙滩上平躺下来,用手垫着头。
我相信记忆有这样的能力,我在迪士尼频道看过相关的节目,他侧着头看我一眼,眼神很严肃,别担心我认为妳疯了,我不会这样想。
我不再犹豫了。能够这样和别人开诚布公地谈很棒,尤其是一个认真对待我,也认识相关人士的人。
我看到有人在黑暗沙丘森林里走着,突然间,那个人不见了,他们消失了。我继续经过但又回头,我一定是注意到什么,却有所不解。我下了单车,离开小径,进到森林里。我很谨慎,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森林很快变成沙丘地,在空地的边缘,我躲在树的后面。
我停下来,拨掉腿上的沙子。
然后呢?妳看到什么?巴特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
什么也没有。阳光照射在我的眼睛里,我什么也看不到。我眨眨眼,但无法除去眼前的光点,记忆在此停住。我凝视着海浪在沙滩上前后翻滚,老实说,我什至不确定这是不是记忆,也许是我自己的想像,我只是以为自己记得这些。
巴特翻过身子,用手肘撑住身体,眯着眼睛打量我。
可是,妳的内心深处相信自己目睹了什么可怕的事,伊莎贝儿在森林里出了什么事。唯一能够确定的方法就是告诉警方,让他们搜索那里。妳记得从哪里进入森林的吗?
我想像自己坐在哈尔托警探面前。
我记得走进森林里,看到一片空地。
那时候妳看见什么?
嗯,其实没什么,我不确定是记忆还是梦境。
但妳为何不和警方去挖挖看?
我把脚趾头推进沙子里,他们不会相信的,我需要更多证据才能去找他们,更确定的证据,能够指出确定的地点。
妳做得到吗?妳知道在哪里吗?
这就是我的问题,我并不确定。
其实不是真的。如果我想要的话,现在也可以走到那里,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没有告诉他这件事。他也许会决定现在就带我到黑暗沙丘森林,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我最近去见了古塞克先生。我转移话题。
古塞克?妳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我想起一些事。很奇怪,突然就这样想起来了。伊莎贝儿失踪的那一天,我骑在她的后面,我看到她在约翰.佛法勒大道和丁香大道的路口停下来,我很久都没有想到的是在我前面挡住我的那一辆货车,是一辆绿色、深绿色的小货车,就像古塞克先生的那一辆。那辆货车和伊莎贝儿同方向而去。
那辆货车在跟踪她吗?
没有,货车超越她,但这不代表什么,他有可能在远一点的地方等她。
巴特思索着这个线索,妳有质问古塞克先生这一点吗?
没有,我没有提起,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见他,或者希望得到什么。他不认得我,对伊莎贝儿的名字也没有印象。但我的确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简短地告诉巴特我和古塞克见面的过程,生动地描述遇见他的猫。
都是女生的名字,我说,安妮、丽迪亚、莉丝、妮娜、罗丝、贝儿,莉丝可能是莉丝特的缩写,安妮是安妮︱苏菲,丽迪亚是丽迪亚,妮娜是妮娜,罗丝是罗丝莉,贝儿有可能是伊莎贝儿。
妳在开玩笑吗?真的是这些名字?
真的。
妳该告诉警方。
我有,他们会去找他问话,只不过这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他们觉得困扰。
他们瞎了吗?这些名字的女孩子都出了事!
我突然觉得他怎么有办法马上联想到,我读到新闻剪报前根本没听过这些女孩的名字。
你知道得很多。我说。
我是记者,我有在追踪新闻。巴特站起来,对我伸出手,我们走一走好吗?
我让他拉我起来,很高兴他接着没有放手。我们沿着潮汐之字型地走了一会儿,巴特严肃地看着我说:莎宾,我不喜欢妳一个人去见古塞克先生,如果他真的跟那些案子有关,妳有可能身陷危险。
我就坐在门口的位子。我说。
所以妳觉得很不安,那又为什么要去?
因为我的记忆恢复了,一个记忆又勾起另一个记忆。我一直有一种感觉,对于伊莎贝儿的失踪,我知道的比说得出来的还要多,现在我很确定是这样。
我看了巴特一眼,他正看着大海。
人为什么会压抑生命中的事件?
我不知道他期望得到答案,还是在自言自语。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巴特看着我。
因为这些事件太过震惊,留在记忆中的话,会活不下去。我说。
有什么事会让妳如此震惊?巴特继续说。
我不知道。我避开他的目光。
巴特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我认为妳很清楚,至少知道个大概。妳何不告诉我,妳觉得发生了什么事?
我叹了一口气,因为我还不确定。
不确定什么?
不确定我的确目睹了伊莎贝儿身上所发生的事。
我想妳有。但妳为什么压抑它?如果她是被杀害的,我可以想像目睹此事很震惊,我也可以想像妳会非常害怕,一开始也许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也许连我都不想见了。可是,后来妳为什么没有去找警方?为什么以这样的强度压抑一切?
巴特的语气越来越急切,他抓住我上臂的手越来越紧,几乎开始痛起来。
他的眼睛贴近地看着我,近到我无法逃离它们磁性的影响。
我不知道我低声说,但那是谎话。我开始哭泣,我们都知道有一个理由让我不想面对事实因为我认识凶手,因为凶手是我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