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悬疑小说 同学会的缺席者

第19章 15

我十五岁生日的一个月前,父亲在上班时间,因心脏病发作被送到丹海尔德镇的医院。被叫出教室时,我正在上德文课,古塞克先生载我到双子医院。古塞克是学校的校工,很凶,总是一面咚咚走着,一面大声骂人。我们很敬畏他的大手,他用它们来拆散打架的男生、修理爆胎、照料教室里的植物。当时,一头灰白乱发加上洪钟般音量的古塞克不但看起来很老,而且十分阴森。他驾着一辆小货车,毎天从居住的卡朗索村开到丹海尔德镇。有时候,他见到在强风暴雨中骑着单车、挣扎向前的学生也会载他们一程,我自己就被载过好几次。 前往医院的路上,我透过肮脏的车窗瞪着外面,还是感觉得到古塞克看着我。 妳最近很不好受吧?他说。 我转过头,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在学校他说,现在又发生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 古塞克拍拍我的大腿,手停留了一会儿。我瞪着他毛茸茸的大手,感觉重量压进我的大腿,很久之后他才把手拿开。 我们安静地继续开车,他在双子医院把我放下来。祝好运,古塞克说,帮我祝妳父亲早日康复。我急忙跳下车,看着车子开走,接着转身进去医院。 心脏病发作是很严重的事,可是,我并没有真切感觉到父亲的生命危急。我无法想像,而他在访客时间的表现更强化了我这不相信的感觉。每次我进到病房时,他都以开朗的笑容及挖苦的言语迎接我,好像他躺在那里是很好笑的事。他挥舞着双手,弄得胸前的心脏监视器开始狂飙,让母亲大为紧张。罗宾会笑,但我不觉得有趣,我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父亲苍白的面孔,身上穿着陌生蓝色罩衫,胸前贴着电极。

在这段时间里,我才了解到自己有多么深爱父亲。我原谅他在我学校音乐会上钢琴演奏时太过热心的鼓掌,我什至原谅他大叫:太棒了!让我同学觉得很好笑。我原谅他早起帮我做三明治,用母亲从面包店买来整条健康、满是谷类的全麦吐司;我父亲切下厚片,塞满从圆形艾登乳酪上切下来的大块乳酪,我根本塞不进嘴巴里,而且还因此被嘲笑,但我还是让人以为那三明治是我自己做的,而不是让他们嘲笑我父亲。我父亲特别早起帮我做三明治,因为他喜欢做三明治,我什至没有考虑要自己做。那是一天中我们唯一能够相处的时间,只有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他以前总是这么说。母亲不喜欢早起,罗宾不吃早餐,早上起不来,总是匆匆忙忙出门。父亲会帮我泡一大壶茶,在流理台上准备好砧板。

他很习惯早起。以前他是国营铁路的驾驶,常常五点钟就要出门。当时我年纪还小,大概六岁左右,我听到他穿着袜子的双脚蹑足走下楼梯时会醒来,我会溜下床,站在窗前准备好向他挥手说再见。父亲总是过没多久就出门,但我总是感觉等好久,而且总是急着上厕所。有一次,我跑去上厕所,再回到窗前时,很失望地发现已经错过跟父亲说再见的时刻。我想像他抬头看着窗户,发现我没有在那里跟他说再见。第二天,我站好位置,双腿不安地交叉着。 父亲第一次心脏病发作之后,住院期间又发作过一次,但状况比较轻微,还能安然度过。放学或是没课的时候,我常常去看他,此外也常常跷课。 有一次,我没课时去看他,回学校发现餐厅里的同学都在交头接耳,伊莎贝儿整天都兴高采烈,因为她生日收到一件白色皮夹克,因而成为瞩目的焦点。

那群人一看到我便安静下来,一种充满张力的安静,刻意压抑的咯咯声,交换眼神。为了延迟嘲弄的开始,我站在卖汤的机器前买了一杯番茄汤,接着走向餐厅的另一个角落,但那群人慢慢走向我。 嘿,莎宾,妳回来了,蜜丽安先开始,妳最近老是搞失踪,是到哪里去了? 去黑暗沙丘森林,有人说,和其他贱人。 他们大笑。 我父亲心脏病发作,我说,住在双子医院。 他们安静下来。 伊莎贝儿先恢复正常,我以为自己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一丝震惊的神情,然而她说:心脏病?他肚子那么大,妳会很意外吗? 这让我想起某次伊莎贝儿和我们一起去林堡省的一个度假公园,当时父亲有多么地关心她。当时我们十岁,她癫痫发作,父亲开了三个小时的车载她回家。我也记得那些数不清的日子里,他做松饼给我们吃、带我们去游乐园、变那些我们马上拆穿的魔术。

我的脑袋突然一阵嗡嗡巨响,越来越强烈,直到眼睛后方怦怦地跳,干扰视线。我的心跳加速,胸口很痛,双手像爪子一般地抓着手上的番茄汤。 下一秒钟,我把汤泼在伊莎贝儿的新皮夹克上。还记得当时她震惊地看着我,大吃一惊的表情差点让我觉得抱歉,但她直直地瞪着我。然后,我知道自己麻烦大了我已经宣战,战争就此揭开序幕。 班上女生挡住我的去路,在我挤过去的时候捏我。她们刺穿我的单车轮胎,把书包里的东西丢在地上,撕破我的作业。 放学后,她们等着戏弄我,剪开我的新毛衣、把我压在地上、剪下一大撮我白痴贱人的头发。我跑进校园里,去找古塞克先生。他用货车载我回家,说如果她们再这样对我时我该去找他,他说会把我单车的轮胎修好,并说她们一定是疯了,也许需要好好教训一顿。但他并没有对她们说什么,也许他也害怕那群人的力量,也或许他认为自己帮不上忙。

从此之后,我不再走大门上学。有时候,我和老师一起用教师入口,但我还是必须走过校园去牵车。 我常常去古塞克的办公室,不过只有在紧急时刻。古塞克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安慰我, 他坐在我身边,手臂挂在我的肩膀上,手刚好在我的胸前摇来摇去,偶尔会好像意外碰到似的。或者他会抱着我,用他粗糙的手抚摸我的脖子。在古塞克的办公室里,我感受到另一种坐困愁城。 他觉得我情绪获得平抚之后,会让我从窗户逃出去,然后我会躲在草丛里,直到那群人放弃等我,再牵着坏掉的单车走路回家。 有一天晚上在家里,罗宾第二次帮我补轮胎。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写下我的课表。从那时开始,只要他可以就会等我,牵着他的小绵羊站在我的单车旁。他如果提早下课也会等我,我们一起骑车回家,我抓着他的手一起奔驰,途中超越了伊莎贝儿。

你所具有的一切本质,所相信的一切,给你安全感的一切,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消逝无踪?让你驼着背走路,必须鼓起勇气才能说出一个字,一听到她刺耳的声音就跳起来。不安的感觉悄悄地偷袭你,然后制约你的行为你渐渐成为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个人。 有些人很快就学会,有些人需要时间。而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了解到,我并不需要忍受这些加诸在我身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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