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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查明

鸟人计画 東野圭吾 24880 2023-02-05
1 峰岸离开被窝时,已将近十一点,但他还是感觉昏沉沉的。 他并不是睡昏头,而是没睡饱。昨晚他始终无法成眠,结果他在快天明时喝了杯威士忌。 他在坐垫上盘腿而坐,茫然望着空中。朦胧中,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几个梦。毫无脉络可循,莫名其妙的影像,一一拼凑成梦境。当中还有自己跳跃飞行的画面,此刻的不舒服感,似乎就是源自于此。 真是够了他如此低语。梦见自己跳跃飞行,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高中时代的峰岸,人称小樽怪童。每每出赛都赢得冠军,也曾多次蝉联冠军。面对同是高中生的对手,他自信无人能出其右。也曾向朋友和竞争对手发出豪语,说他就算现在加入日本代表队,相信也不会表现太差。 到了高三那年,开始有不少人前来挖角,全都是知名的企业队。峰岸犹豫良久,最后决定加入原工业。这是个经营多年的队伍,过去造就了多位知名选手。而最吸引他的原因,是队上由藤村担任教练。因为他早有耳闻,藤村是最棒的指导教练。

加入企业团体后,他首先尝到的是日本代表队的严苛。青少年与成人,其练习量与竞争激烈的差异,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比赛时的压力也远远高出许多,而且当中还有不少尔虞我诈。 在某次比赛中,峰岸完成第一次跳跃时,首次暂居领先。光是这样他便已相当兴奋,但他在等候第二次上场跳跃时,其他滑雪跳跃的前辈们轮流前来和他攀谈。 喂,你也太拼了吧。有人笑着这样对他说,也有人告诉他:希望你第二次跳跃能超越八十五公尺。这样就肯定能夺冠。让他特别在乎这具体的数字。甚至有位前辈还拍着他的肩膀,很明白地对他说:这是你第一次赢得冠军,对吧? 他们的目的都是要造成他的压力。这是个追求胜败的世界,所以也是理所当然,但当时峰岸还没习惯这种尔虞我诈。而对他影响最大的,是有人在他身后若无其事地谈论:右边吹来的风好像增强了。

对习惯往左弯的峰岸来说,右边吹来的风正是他的罩门。结果他第二次跳跃失败了,因太过在意风向而用力过猛。事实上,右边根本没风。那些人在他身后交谈,只是为了让他感到紧张而运用的策略罢了。 有了几次教训后,峰岸已能在一次赛季中夺得几场冠军。并在他二十三岁,也就是高中毕业后的第五年,达到颠峰。在日本全国大赛中夺得优胜,参加世界杯同样也表现不俗。 我想维持实力,好参加下次的奥运这是峰岸唯一的心愿。 就在这时,他的身体遭遇了意想不到的事故。 那是一场九十米级的比赛。在这天的比赛前,他一直保持绝佳状态。他心想,如果能维持这种状况,今天也有可能获胜。 接着他展开第一次跳跃 当他从助滑坡滑下时,感觉一切都很完美,姿势比平时更稳定,脚掌紧紧抓牢雪地。

他加速滑行,进入飞跃跑道。接着使劲一跃。角度、时机,理应都掌控得很完美才对 当时他为何会那么做,峰岸至今仍不明白。可是看录影带重播,那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理应是一次完美的跳跃,但他却在跃出后缩起双脚。显而易见,如此一来,他将完全无法承受升力,最后倒栽葱落地。 他就此坠落。同时下半身感受到一阵剧痛,意识顿时远去。有人冲向他,向他叫唤:喂,你不要紧吧?但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来自墙外一般。 他受的伤,病名为左膝关节处的复杂性骨折。 你跳得太完美了。藤村凝望医院窗外的景色,如此低语。声音相当平稳。因为跳得太完美,身体前后都没受到风阻,因而产生一种宛如置身真空中的不安感。滑雪跳跃的选手要是感觉不到风的存在,反而会产生恐惧。明知这时缩脚会造成反效果,但是却本能地采取这种行动,对吧?

峰岸在床上坐起身,望向房内的白墙。他怔怔地聆听藤村解说,但对于自己在什么念头下做了什么,没半点记忆。因为他跃离跳台的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藤村回过头来,静静注视他的双眼。接着他以坚决的口吻说道:你得战胜那种恐惧。这样才会变得无敌。 我还能飞吗?峰岸指着石膏问。 当然。就连鸟也是会换羽毛的。藤村很肯定地应道。 接着,果然如藤村所言,一年后,峰岸重新站上跳台。一开始是和这段空白期所产生的恐惧对抗,但他很快便度过这个时期,以前的感觉再次苏醒。 然而,他始终无法恢复以往的成绩。感觉明明一样,但落地点却比预期的短少许多。 你的肌力和爆发力都已恢复。藤村说道。简言之,你的感觉已乱。当务之急,就是先认清这点。

感觉是滑雪跳跃选手的财产。是否拥有好的感觉,足以左右一名选手的技艺高低。 峰岸默默反覆练习。听取知名选手的建言,重复看自己过去颠峰时期的影带。他想发现自己心中究竟是哪里乱了。 正当他为此所苦时,年轻选手辈出。他们就像昔日的峰岸,展现出无所畏惧的跳跃英姿。曾几何时,峰岸在比赛中上场的顺序,已排在前头。这表示他的排名一路往下掉。 榆井明高中毕业后加入原工业时,峰岸正处于这种状态。 峰岸很明白榆井的实力,但和他一起练习后,又受到新的冲击。 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榆井第一次赢得优胜时。那是电视台在大仓山举办的大赛,感觉上观众比平时来得多。 榆井在第一次跳跃中,跳出最长距离而暂居首位。但因为今天天候状况佳,暂居次位的选手仅以些微差距紧追在后。第一次跳跃结束后,众人都认为胜负难料。而领先集团的选手们,这时当然会对榆井施压。然而,在这种时候,他们的阴谋根本起不了作用。

第一次跳跃结束后,选手们走进上蜡室,为滑雪板上蜡,准备第二次跳跃。榆井打从走进上蜡室之前,便一直开心地大呼小叫。 我领先,领先耶。我的第一次优胜。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峰岸提醒他安静一点,但他却还是笑咪咪的模样。 这位大哥,你这么开心好吗?一名资深的选手低声道。滑雪跳跃是两次决胜负耶。会发生什么事,还不清楚呢。你也有可能会坠落哦。 接着他转头面向身旁的选手,说了一句:对吧?询求对方附和。那名选手也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榆井。 但榆井面不改色。听完那名资深选手的话后,他重重点头,开朗地笑道:说得是,会发生什么事,还不清楚。也有可能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在比赛中跌倒。结果反而是令那名资深的选手脸色大变。

站上跳台后,有许多杂音传向榆井。但他完全不以为意。大家想让他在意优胜的事,对他造成压力,但打从一开始他便深信自己会赢得优胜,所以根本没效。结果他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其他落败的选手,见他那样的态度,恨得咬牙切齿,但还是拿他没辙。 那家伙比想像中来得奸诈。第二次跳跃失败的那名资深选手,在峰岸耳边低语道。 那天下午,电视播出比赛情形,所以峰岸在房间里与榆井、藤村一起观看。第一次跳跃越过K点的榆井,一面拍手,一面滑下助滑坡。当他在减速道停下时,他侧身面向萤幕,双手比出胜利手势。他是在比给谁看呢?正当峰岸感到纳闷时,一旁的榆井笑出声来。 啊,糟了。电视台摄影机在拍我啊?看来,他是向观众比出胜利手势。

那天晚上用完餐后,榆井点了一份蛋糕。将水果蛋糕摆在桌上后,他从口袋里取出某样东西,插在蛋糕上。原来是螺旋形状的蜡烛。他朝蜡烛点火,唱了首莫名其妙的歌后,吹熄烛火,然后一脸开心地吃起了蛋糕。 这是庆祝赢得优胜唷。他说。 见榆井将叉子送入口中的神情,峰岸心想,他并不是奸诈,只是神经构造异于常人罢了。峰岸不只注意到他的精神层面,当然也从他的跳跃技术中看出他的天才特质。特别是他做出飞行姿势后的速度,总令他为之瞠目。 峰岸脑中浮现一个念头。 那是在他的滑雪跳跃生涯中,最后下定的决心。 猛然回神,峰岸已来到健身训练馆。 这座健身训练馆是圆山饭店为了因应各种运动选手集训之用,特别建造的。位于别馆一楼,就在峰岸他们住宿的房间隔壁。

峰岸坐在举重练习凳上,叹了口气。 为什么想到那种事? 他想起当时自己下定的决心,缓缓地摇了摇头。到头来,他当时的想法,根本就是一项错误。那不过只是幻影罢了。 峰岸伸手抵着前额,接着摸了摸脸庞,他觉得有点头痛。仿佛胃部被人往上顶着,甚至有些微微想吐。 他摸着脸庞的手突然停住,注意力移向从指缝间看到的东西。正是峰岸他们房间的窗户。虽然已拉上窗帘但并未关紧,可从缝隙看见房内。 峰岸站起身,走向窗边。为了防盗,窗上设有窗格。他隔着窗格窥望房内。可清楚看见房内的暖桌。 他首先想到的,是上周四的夜晚。 他锁上房门,坐在暖桌前,然后从手提包里取出准备好的东西。一个是装有乌头碱的瓶子,另一个是从榆井偷来的维他命胶囊。

要做的事很简单。只要将胶囊内的药换成乌头碱即可。不过,这是剧毒,处理时马虎不得。他套上事先备好的橡胶手套,并戴上口罩,以掏耳棒将毒药装进胶囊中。 做出几个含有剧毒的胶囊后,他结束这项工作。接着将铺在暖桌上的报纸、橡胶手套、口罩、掏耳棒,全部收进塑胶袋,塞进手提包里。 接着他将一颗有毒的胶囊放进一个小塑胶袋里,收进衣服口袋中。其余的有毒胶囊与维他命胶囊混在一起,确认数量后收进药袋中。正巧这个时候,榆井似乎刚领回两周用量的维他命,数量不少。 药袋也同样放进衣服口袋里。 至于关键的乌头碱瓶子 峰岸走向健身车,松开固定坐垫高度的螺丝,连同座管一起往上拔。座管的中间是空洞。现在以胶带封住。 撕下胶带,可以看见里头塞了一个塑胶袋。峰岸伸指进去将它取出。 里头装有多余的胶囊和一个细小的瓶子。瓶内的白色粉末就是乌头碱。 峰岸注视那装有毒药的瓶子,虽然只有一把大小,但这便足够再多杀几人。 不过,现在他只需要再杀一人即可。杀了对方,再佯装成是自杀。将对方伪装成是杀害榆井的凶手,加以毒杀。 在那之前,他不能丢弃毒药。 他正准备将毒药放回管中时,突然就此停止动作。因为他为了不让塑胶袋的袋口打开,特地用橡皮筋绑上,但他觉得绑法有点可疑。 为了谨慎起见,他松开橡皮筋查看,结果为之愕然。 里头明显有碰触过的痕迹。感觉像是有人从塑胶袋中取出瓶子,然后又放回原处。 他手指打颤。 到底是谁会查看这种地方? 此时峰岸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该不会是在藏毒药时被人给撞见了吧?可以从隔壁房间的窗户看见训练馆内。但他在藏毒药时,应该已充分注意过四周才对。 峰岸将装有瓶子的塑胶袋塞进座管内,让坐垫恢复原形。接着他跨上坐垫,踩起了踏板。起初没什么变化。但用力踩了几下后,微微发出卡啦卡啦的声音。 他暗啐一声,离开坐垫,再次拆下坐垫,取出塑胶袋。 竟然会这样! 我真是太丢脸了。 也许是有人在进行踩脚踏车训练时,发现有怪声,因而拆下坐垫。然后发现这个塑胶袋。 竟然会是这样!这次他发出了声音,一再反覆地喃喃自语。要是有人发现这装有毒药的小瓶子 当他呆立原地时,发现饭店的柜台人员从外面走来。这座训练馆的出入口是一扇玻璃门。 峰岸先生,原来您在这里啊。柜台人员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 有什么事吗?峰岸问。他掌心出汗,伸手往长裤两侧擦拭。塑胶袋放进自己口袋中。 警察来了。 警察?刑警不是每天都来吗? 不,事情是这样子的柜台人员似乎自己也不太明白,侧着头说道:他们说有事要找您,务必要见您一面。 嗯峰岸咽了咽口水,发出很大的声响,令他担心是否连柜台人员都听见了。 他们在餐厅等您。不过柜台人员对他的表情变化没什么兴趣。 我马上就去。 柜台人员离去后,峰岸环视训练馆内。他的目光停在举重练习凳上。他抬起练习凳,拆下其中一只脚的止滑垫片。这只脚同样也是铁管做成。他将塑胶袋藏进里头。 处理完后,他迈步离去。感觉双脚在颤抖。 现在不是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 他想再次咽口水,但口中无比干渴。 2 只是单纯想要作一个确认,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搜查没有进展,所以想回归原点,确认一些事情。只是要核对一下,看是否有哪个环节疏忽了,警方毕竟也算是公家单位,你只要这么想就行了。须川流畅地说明原委,他们坐在紫丁香餐厅里。而坐在佐久间与须川对面的,是原工业的指导员峰岸,他们要求峰岸再次描述事件发生当天他人在何处,峰岸露出诧异的表情。 搜查没有进展吗?峰岸反问。 算不上顺利。须川以夸张的动作,伸掌朝脑后拍了两下。因为范围很小,本以为要是进行顺利的话,现在就差不多破案了。没能达成你的期待,真是不好意思啊。 为了要早点破案,还需要各位的鼎力协助。佐久间补上这么一句。须川颔首。峰岸眉头微蹙,清咳几声。 我是很想帮忙,但关于那天早上我人在哪里,答案还是跟我之前告诉你们的一样。我吃完早餐后,到冰室兴产的田端先生房间,和他一起下棋。之后吃午餐。 你们两人一直在一起吗?佐久间问。 都在一起。我们一直在下棋,田端先生爱下棋。 结果谁赢? 我连输两场。因为当时田端先生的状况不错。 佐久间瞄了须川一眼。他表情没变,但应该是已经发现可疑之处。 今天在来这里之前,他们先去了宫之森的跳台滑雪场一趟,向田端问了些话。若无其事地问他那天早上是否一直和峰岸在一起。田端的答案很明确,说他们连上厕所都在一起。不过,问到下棋的胜负结果时,田端提到一件令人略感在意的事。 当时我们下了两盘,两盘都是我赢。老实说,这种情况很罕见。因为平时十盘当中我往往会输六盘。第二盘我之所以会赢,是峰岸他太疏忽了。我原本还以为自己输定了呢,看来是他看错哪步了。 佐久间将这项证词视为重要的线索。峰岸犯下了不像他该有的疏忽,也许是因为有某个无法集中精神的原因。而峰岸也不说他是因为疏忽而输棋,反而说是对方状况好。这当中或许有什么蹊跷。 听说那天是集训的休息日,你们常在休息日的上午下棋吗?须川问。 倒也不是常常,但若我闲来无事,都会陪田端先生下棋。 这么说来,那天也是田端先生邀你一起下棋啰?听田端说,主动邀约下棋的人,似乎是峰岸。佐久间等候他回答。 峰岸想了一会儿后应道:不,当时是我主动邀约。因为我突然很想下棋,田端先生这个人向来不会拒绝别人的邀约。 看起来的确像是这样。有个这样的人,应该很方便吧?须川说完后,峰岸隔了一会儿,露出奇怪的表情。 因为我这个人没什么其他娱乐。他说。 是吗?这工作可真是辛苦啊,听说整个赛季几乎都住在饭店里。 是啊。 峰岸先生,听说你老家在小樽,平时不太方便回家,对吧? 是啊最近都没回家。说完后,峰岸的视线投向斜下方。佐久间察觉到他在这一瞬间显露慌乱之色,但也可能是他自己想多了。 之后,须川再一次询问峰岸得知榆井昏倒时的事,和之前他的说法吻合,也与其他人的供词一致。须川向峰岸道谢,站起身,临走时说道:啊,对了。昨天在停车场发现一只野狗的尸体。听说那只狗叫小野,你知道吗? 小野?哦,对了,昨晚好像有人在谈这件事。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有个地方觉得有点可疑。我们进行了解剖。 哦峰岸的表情看不出特别的变化。 结果从它体内验出毒性反应,和榆井选手服下的毒药一样。 咦?峰岸睁大双眼。这真的吗? 是真的。所以我们才想,你或许会有什么线索?须川说,佐久间在一旁仔细观察峰岸的反应。峰岸嘴巴微张,眼珠急促地转动。 不,我没半点线索。那只狗为什么会真的是和榆井服下的毒药一样吗? 不会有错的。须川断言。 峰岸做出像是以手背擦嘴般的动作,摇了摇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真的不知道 是吗?要是你想到什么的话,请再与我们联络。须川与佐久间再次行了一礼,就此与峰岸告别,走出饭店。 真搞不懂。坐上车后,须川低语道。问到那只狗被毒死的事情时,你看到他的表情了吧?看起来像是真的很惊讶。 我有同感。如果是他毒死那只狗,在听到狗被解剖的事情时,应该会显得有些慌乱。但当时他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说,说他的演技高超? 他看起来不像很会压抑情感的人。还有件事真教人猜不透,就是他在命案当天的行动。 确实让人猜不透。峰岸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应该没时间掉包药袋才对。 田端也有可能是共犯,但目前看来,没这个可能。 不过,峰岸身上确实带有犯罪的味道。哪天不好,偏偏选在那天主动邀田端下棋,这点实在启人疑窦。而且那天下棋时,他很罕见地失误连连,田端的这番证词也很引人注意。 如果他就是凶手,他主动邀田端下棋的事,可以视为刻意制造当时的不在场证明。我们原本认为药袋掉包的时间是早餐后到午餐前这段时间,看来推论有误。不过,榆井将药包交给女服务生,是早餐时的事。而他服药死亡,又是在午餐后须川坐在前座,沉声低吟。 一开始药里面就有毒,这应该是不可能的。搜查员已到榆井领药的石田医院调查过。调查的结果得知,在转交榆井之前,其他第三者不可能有机会碰触药包,医院也不可能联合起来毒杀榆井。 那封信里的内容是真的吗?须川如此说道,佐久间正好也在想那封信的事。 杀害榆井明的人,是原工业滑雪队的指导员峰岸。 到底是谁寄出那封信? 此事无从得知,他们决定姑且先对峰岸展开调查。再次确认过峰岸的不在场证明,但正因为峰岸给人灰色的迷蒙之感,让人对那位寄信者的身分更加在意。 为什么要用告密的手段?佐久间提出心中的疑问。 应该是害怕自己的名字曝光吧。不管是采用何种形式,要是向警方出卖自己的同伴,日后总还是会觉得尴尬。 目前猜测,寄信者应该是滑雪跳跃的相关人员。其他搜查员应该已不动声色地展开调查,看最近有没人写信,或是昨天有谁靠近邮筒边。对于密告信所用的信纸和信封,也逐一向各家文具店打听。 如果是这样,直接劝峰岸自首不就好了吗?对峰岸来说,这样也比较好。 可能交情没那么好吧,也可能是个很冷漠的人。 此外还有一项疑点。那封信为什么不明示凶手毒杀的手法呢?如果他这么做,应该可以更轻松破案。 关于这点,我也很不满。须川往膝上一拍。 对此,有两个可能。一,写信的人是信口胡诌。他没有根据,就只是怀疑峰岸。或是想要诬陷峰岸。 有这个可能。须川颔首。搜查总部也有人提出看法,认为这可能是憎恨峰岸的人所做的恶作剧,或是这名告密者才是真正的凶手。 另一个可能,就是写信者确实知道凶手便是峰岸。但他不知道峰岸如何掉包药袋,所以才写了这样一封信。 为什么他知道峰岸是凶手? 也许是在某个机缘下,得知峰岸的杀意。例如目击他拥有毒药的过程之类的。 目击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需要理由了。 回到搜查总部后,两人向河野警部报告。河野显得闷闷不乐。 没有动机,而且又有不在场证明,像这样的人为什么说他是凶手?他难掩心中的焦躁。 找不出他的杀人动机吗?须川问。 找不到。打从知道榆井是遭杀害的时候起,便对峰岸展开详细的调查。他应该是没理由杀害榆井才对。倒不如说,榆井死了,最吃亏的人便是峰岸。 对于寄信者,可有查出什么?佐久间如此询问,河野明显露出不悦之色。 上面没留下指纹。虽然查出信封和信纸的制造商,但一点用处也没有。真希望那个人不要这么不干不脆,直接上这里跟我们说不就好了。他的焦躁不耐,似乎也针对那名寄信者。 假设峰岸就是凶手,须川以右手中指轻敲太阳穴说道。他是如何取得毒药呢?这可不是到处都有的东西啊。 关于这点,我已派人调查。要是峰岸身边有人和毒药有关,事情就好办了。 结果查得怎样?面对须川的询问,河野噘起下唇,摇了摇头。 乌头碱是从乌头中萃取出的毒药,虾夷人作为狩猎之用。我们从研究这方面领域的人展开调查,目前还没查出和滑雪跳跃相关人员之间的关联。河野递出一本摆在旁边的小册子,佐久间接过后打开翻阅,上头列满了人名。 这是向附近的虾夷族研究家组成的研究团体借来的,是他们所属人员的名单。名单上的人名,几乎都已用签字笔打勾过。应该是已打过电话确认与滑雪跳跃相关人员之间有无往来。名单的最后,写有两名退会者的名字。分别是立花直次、山本悟郎,这两人都因过世而退会,会内可能以高龄者居多。 植物园有没有可能?佐久间说道。在北大农学院的附属植物园内,栽种了各种乌头。他们可能也会制造毒药。 之前得知榆井服的是乌头碱时,便已到北大农学院调查。目前杳无任何关联。 他没办法自己从乌头中取出有毒的部份吗?须川说。 要取出有毒的部份很简单,只要切下根部就行了。但要分离出乌头碱,就不是外行人所能办到。河野直接加以驳斥。 听说乌头也用在中药中。佐久间说。 没错。河野翻开自己的记事本。好像会为了镇痛、强心,而搭配八味地黄丸、真武汤之类的中药。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使用分离出的乌头碱,所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倒不如说,有药学相关背景的人还比较有这个可能。听说在药理实验中,都是用乌头碱来造成心律不整的现象。 你研究得可真彻底。须川调侃道。 就是因为完全没进展啊。 河野冷漠的表情就像在说这话一点都不好笑。 到峰岸住的公寓附近打听的搜查员已经返回。不过,成果如何,从他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住在峰岸隔壁的男子,果然也是在原工业上班,听说他和峰岸走得近,还特地到他们公司一趟。但都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这名体型矮胖、理着五分头的刑警,一脸遗憾地说道。人们对峰岸的风评,都说他是个一板一眼、很有责任感的人。不论做什么事,都绝不偷懒,也很会照顾人。那名男子甚至还对我提出忠告,说我如果怀疑他的话,根本就是找错对象,该适可而止了。 女人方面的线索怎样?河野问。 什么也查不出来。峰岸身边似乎没有女人,他好像全神投入滑雪跳跃的工作中。 这样啊面对这令人失望的结果,河野一脸无趣地搔着脸颊。 有人提出意见,认为峰岸和榆井之间,有可能曾为了杉江夕子而起争执,但在听过调查结果之后,佐久间心想,果然和他原本的预料一样。 虽然全神投入滑雪跳跃的工作之中,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是选手了,总还是会有一、两件情史吧?须川坐在桌上,剪着指甲,如此揶揄道。集训期间就姑且不谈,如果是非集训期间,他都在做些什么?过年期间总没有集训吧?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待在公寓里,难不成会是在打电动? 我不清楚他平时会不会打电动,但听说他过年期间都不在公寓里。 那他会去哪里? 回老家。他老家位在小樽,听说他都会回家过年。 嗯,我知道他老家是小樽须川转头望向佐久间,佐久间也略微侧头作为回应,两人似乎想着同一件事。 刚才与峰岸交谈时,提到他老家的事。当时他说最近都没回家。如果过年时回家了,应该是不会这么说才对。还是说,他不小心忘了呢? 假如他撒谎,为何要撒这种谎?就算他过年时回老家,也没人会觉得奇怪啊。 难道真的只是忘了? 不对,佐久间在心中暗忖,他想起峰岸说最近都没回家时的表情。在说话的瞬间,他脸上浮现慌乱之色,他在慌乱什么? 难道是 在峰岸的意识中,极力不想让人知道他曾经回小樽老家的事?是这个念头,让他不自主地撒谎吗? 如果真是这样,这就是他隐瞒自己曾经回过小樽老家的原因了。 3 午后,峰岸前往榆井的单身宿舍。明天将会借用这里的集会所举行丧礼,他今天是来讨论治丧事宜。来到宿舍管理室一看,榆井的舅舅早已从旭川赶来。之前曾在电话中和他谈过话,但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对方递出的名片上印有草野文雄这四个字,好像是经营一家电器行。他个头矮小清瘦,脸色欠佳。看起来年约五十五岁左右,但也许实际年龄更为年轻一些。 据草野所言,他昨晚来到宿舍,已和宿舍管理人白木大致谈过。 本想去跟集训住处的诸位问候一声,但时间不够,所以草野如此说道,语尾含糊带过。不想惹上这件麻烦事,应该才是他的真心话,峰岸心里如此解读。 讨论完后,白木端出即溶咖啡招待。白木看起来为人亲切,一些麻烦的工作,他几乎都一手揽下。提议要集合宿舍里的住户,今晚一起守灵的人,正是白木。 榆井是个很有意思的青年。不论何时,脸上总是笑咪咪的,从没见过他板起脸孔。白木眯着眼说道,但旋即又脸色一沉。像他这样的青年,到底是谁这么狠心,下这样的毒手。当中应该有什么原因吧。 对此,草野沉默不语,他喝了口咖啡后,以略显沉重的口吻道: 乐观开朗的人,未必就不会招人怨恨。 您这话的意思是?白木如此询问。草野流露出凝视远方的眼神。 这是我从他母亲那里听来的事。他开始娓娓道来。那应该是他小六时的事,他班上有位同学非转学不可,而且是要移居国外。而就在告别大家的当天,全班同学一起讨论要如何为这位男孩饯别。他们问那名男孩有什么愿望,结果他说想举办一场相扑大赛。于是便以淘汰制的方式举办大赛。班上的老师为了让那名即将转学的男孩赢得冠军,事先悄悄吩咐他们该怎么做。说得简单一点,就是要他们放水。而且还让那名男孩在第一轮比赛中不战而胜。这场相扑大赛就此展开 说到这里,草野又伸手端起咖啡杯。打了几场后,现场气氛也热闹起来。明也在里头和人相扑。这孩子从那时候就有过人的运动神经,相扑也相当厉害。结果他打进第二轮的比赛,对上那名即将转学的男孩。 峰岸听他描述,心里已大致明白这故事的结果。 一来,得怪当时现场气氛太过热闹。二来,要是让那名男孩不战而胜,那也不好吧?总之,明和那男孩对决时,已完全忘了老师的吩咐。他全力以赴,将那个男孩摔出场外。真正吃惊的不是那个被摔出的男孩,而是老师和其他孩子。只有明一个人因获胜而开心。 很像是他会做的事。白木表情柔和地说道。 之后,其他孩子对明说,你得假装输给他才行啊。明这才发现自己搞砸了,他说了一句啊,对哦,搔着头傻笑。他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之后还是一路获胜。主角两、三下就落败,大家都搞不懂这场相扑大赛是为了什么而举办,但只有明一个人比得很起劲,没有察觉到大家对比赛已兴致缺缺,因为优胜而开心。明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妹妹,总是向我吐苦水,说班上其他家长总是对他冷嘲热讽。 榆井确实有这样的一面。峰岸平静地说道。 没错。虽然不清楚那名转学的男孩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过,最后明反倒成为相扑大赛的主角。峰岸心想,榆井确实有如此残酷的一面。他本人完全没有恶意。一开始可能也想让这位即将离开的朋友高兴一下,但随着相扑比赛愈打愈热,他也只能全力以赴了。可能在他站上土俵时,完全没发现对方就是那名主角。他只是面对眼前的对手,全力比赛罢了。 峰岸想到,最近也发生过一件类似的事。 是两个月前,峰岸引退时的事。当时他曾透露,想再赢得一次优胜,结果榆井听了说:你一定可以的。最近不是有几次跳出二、三名的成绩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最近我常连前十名都挤不进去。跳出第三名的成绩,也只有一次而已。况且,有你在根本就不可能赢得优胜。你的状况我最了解了。 这时,榆井思索片刻后说道:那就这么办吧。要是你第二次跳跃结束时,取得首位的成绩,而且除了我之外,没人赢得过你,那我就故意放水。这么一来,你就能赢得优胜了。 峰岸苦笑着摇头。不用了,你大可不必这么做。我可没那么想赢得优胜。况且,我也没办法取得第二名的成绩。 没关系的。就这么说定了。说完后,榆井立起小指要打勾勾。 之后经历了几场比赛,但峰岸果然状况不佳。不,说状况不佳并不正确。是已经达到极限,他自己心知肚明。 然而,就在那个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 那是在长野县野泽温泉举办的比赛。峰岸满脑子只想着不要留下遗憾,全力以赴,结果表现出奇地好。第一跳和第二跳,他巧妙掌握风的流向,拉长了距离。滑雪跳跃比赛,是由裁判依据选手空中姿势加以评分的姿势分,再加上距离分,以此决定名次。关于姿势分,峰岸深具信心。 结束两次跳跃后,峰岸暂居领先。他后面还有十名选手要进行跳跃,最后一人是榆井。年轻的选手依序起跳,峰岸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紧张,紧盯着他们飞行的样子。他们跳出逼近的距离,显示出逼近的得分。但待九人跳完后,他仍是居于领先地位。 榆井承诺的情况已经出现。 峰岸在底下看他跳跃,榆井应该也知道目前峰岸领先的事。 也许这次真的有机会,峰岸心想。 榆井滑下助滑坡,进入飞跃跑道,接着猛力一跃,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 他划出的曲线又大又美,远胜之前任何一位选手。 榆井的第二跳,跳出最长距离。远远胜过峰岸,赢得优胜。榆井获胜时,双手高举过顶,不断拍手,一如平时。喜不自胜。 站上颁奖台时,峰岸对榆井说:我好久没得亚军了。 他心里想着,也许榆井会想起之前的承诺也说不定。但是榆井却面不改色地说:所以我就说吧,你行的。 峰岸微微一笑,向榆井伸手,榆井用力地回握。 峰岸感受着他的握力,心想这样也好。故意放水的承诺,是榆井自己单方面说的,所以这称不上什么违背诺言。比赛就必须公正,这是最重要的原则。 不过,峰岸还是记得榆井曾经亲口说过的承诺。坦白说,正因为还记得,所以他一直很期待榆井会履行。 他心里觉得难堪。 相反的,榆井已压根儿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当然了,他并非恶意。一站上跳台,他便全神贯注,脑中只想着如何飞得远。 峰岸心想,就得是像榆井这样的人,往后才有进步的空间。一位即将引退的选手,不管什么小型的比赛都好,满心只想留下美好的回忆,如此感伤的想法,榆井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早已抛诸脑后。 当天晚上,峰岸宣布引退。 步出宿舍后,峰岸拦了一辆计程车。坐进车内时,右眼余光看见某个东西一闪而过。他装作没发现,坐进车内,吩咐司机开往圆山饭店。他佯装调整姿势,转头望向身后,发现有辆白色轿车绕过转角,驶向马路。 果然在跟踪我。 这是为什么呢峰岸暗忖。 今天早上也有两名刑警来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虽然他们说只是作个确认,但事实恐怕不是如此。难道他们已握有什么线索,怀疑我是凶手? 不,不可能,峰岸马上改变念头。警方应该拿不出任何证据才对。他们应该还没发现我杀害榆井的动机。 或许是 峰岸想到那封信,叫他去自首的那封信。写信的人终于向警方告密了是吗? 但那个人是在星期二那天写信要他自首,今天也才星期四。未免也太猴急了吧。 算了,不管它峰岸心想。警方还没掌握任何证据,他们还专程来问我当天的不在场证明,这表示我还不必担心。 总之,我得赶快找出写那封神秘信函的人。视情况需要,可能得 倘若光靠推理就能看出凶手,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推理呢?一般来说,若是光靠推理,有不在场证明的峰岸应该会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才对。 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他们知道研究不在场证明,没有任何意义,二是他们已握有某个有力证据。若是前者,那表示写那封信的人已清楚掌握他的作案手法。如果是这样,他是如何看出玄机的呢? 峰岸相信自己的行动应该没有任何疏失才对。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峰岸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比较高。写那封信的人或许握有什么证据。藏在训练馆健身车内的毒药,一直令峰岸挂怀。某人已发现那包毒药,这是可以确定的事。那么,这个某人连藏这包毒药的人是峰岸也知道吗? 如果知道这件事,对方理应马上便会明白杀害榆井的人是峰岸。这么一来,此人很可能就是写那封信的人。 另一方面,如果有人偶然发现那包毒药,但不知道藏匿它的人是峰岸,便不会发现他就是凶手。但若是这种情况,为什么对方至今仍未将发现毒药的事通报警方,令峰岸百思不解。 不管怎样,找出发现那包毒药的人,是当务之急。峰岸已有线索,那就是星期六晚上待在训练馆的人。 那个人碰巧发现了毒药,并测试它的药效。 用在那只野狗身上 4 北东大学的有吉前来的时候,泽村还在餐厅吃晚餐。有吉举起手,向他打招呼,就此与他迎面而坐。 翔的情况怎样?有吉劈头便问道。 还是老样子。这样下去,下次比赛我肯定赢不了他。泽村以叉子卷起义大利面,以不太高兴的口吻说道。 看你好像很自暴自弃呢。 也不是啦,我只是觉得,用正规的方法,根本赢不了他。 这话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总之,他一定做了些什么。这是我得到的结论。可是我却什么也没做。 嗯。有吉拍打着自己的后颈。你的直觉可能是没有错的哦。等你吃完饭之后,有没有时间呢? 有啊。不过指导员和教练好像都聚在三好先生的房间里。 你一个人来就行了,我们在房间里谈吧。有吉说完后,重新交叉双腿,环视店内。他的视线来到贴在柜台旁的一张纸上,就此停住。 那是什么? 纸上以魔术笔写着:上个星期六晚上,在训练馆里掉钱的人,请至柜台登记。 好像有人掉钱。不过没写金额,令人觉得有点奇怪。 如果是知道自己掉钱的人,应该可以准确地说出金额吧。要不然就是没多少钱。 在比赛前,没人会去训练馆。泽村喝了口水,咽下口中的义大利面。 池浦和日野在房里躺在棉被上,看着电视演的时代剧。有吉走进来之后,他们急忙起身关掉电视。 你们这些家伙可真悠哉。那起命案不是还没破案吗?有吉盘腿坐在泽村给他的坐垫上,如此说道。 和我们又没有关系。池浦应道。虽然周遭引发不少骚动,但我认为我们当中没人是凶手。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 选择相信伙伴是吗?很好、很好。 哪是什么相信,我只是觉得我们里头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虽然有很多人都巴不得榆井不在了最好。 你这番话要是被媒体听到,可是会引发轩然大波呢。 会吗?这种事,在其他领域也一样吧。听说职棒的候补球员,都祈祷正式球员受伤呢。 可是,总不会希望对方死吧。先不谈这个,今天我带来珍贵的资料,替你们打气。有吉一面说,一面从手提包里取出资料,摆在他们三个人的面前。我今天带来的资料,简单来说,就是清楚呈现出你们日本顶尖选手与芬兰鸟人马蒂.尼凯宁之间技能的差异。怎么样,大吃一惊了吧? 泽村一听到尼凯宁,立即趋身向前。池浦和日野也重新坐正。尼凯宁是众人追求的目标,在滑雪跳跃界拥有崇高的地位。 这次我录下他们各自的跳跃动作,然后求出选手蹬地的施力方向和力道大小。这些是谁的照片,看得出来吧? 泽村从他给的照片中找到了自己。蹬地的瞬间化为多张分解照片,排成一列。好像是由左到右排列,呈现出时间的进行。照片旁的注解写着:此照片以附有数位快门的摄影机拍摄(每秒为六十张)。 我试着以这些照片进行影像解析,以此求出与身体重心有关的加速度要素,其随着时间所产生的变化。像这张图,便是将尼凯宁跳跃的瞬间画成线条画,呈现出他对哪个方向施展哪一种加速度。有吉出示一张以简单线条,呈现刚才那些分解照片的图画,从上头画的小人腰部各自延伸出一条箭头。 箭头的方向,表示那一瞬间的加速度方向,箭头的长度表示加速度的大小。在什么时机下,发挥多大的加速度,是不是一目了然呢?以亮太的情况来说,是这个,给你参考。有吉取出另一张类似的图。同样是线条画,上面也画有箭头。 感觉差很多呢。泽村拿自己的图和尼凯宁的图比对后,说出心中的感想。 你说的加速度,是蹬地的力道与重力所产生的吗?日野以认真的口吻询问。 此外也有空气阻力的影响。有吉答道。我试着将加速度的大小分割成垂直要素与水平要素,来加以研究。所谓的垂直要素,是往上跃的力量大小,而水平要素则是往前飞的力量大小。先来看垂直要素。它大小的时间变化就像这样。为了方便你们各自比较,我将冲出跳台的瞬间设为零,时间从那里开始,以负秒显示。 有吉拿出一张以时间为横轴,以加速度为纵轴,以此表示垂直要素大小的图表。蓦地,池浦流露出兴趣缺缺的表情。 你就算让我看这个,我也看不懂啊。 你有图表抗拒症是吧?可是,你无法理解这张图,就无法理解尼凯宁哦。 从这上面来看,尼凯宁并不是特别突出呢。日野说。有吉重重点头。 说到重点了。从上面应该看得出来,这当中使出最大加速度的人是亮太。一般认为,在最逼近跳跃的时候才发挥最大力量,是正确的做法,从力量达到巅峰的瞬间到跃出的这段时间,就属亮太最短。关于这点,尼凯宁也比不上池浦。 真强呢,原来我也赢过尼凯宁啊。池浦得意地撑大鼻孔。 但事实上,尼凯宁却跳得比你们都远。也就是说,从这张图中,可以明白尼凯宁之所以这么厉害的秘密。 水平要素又是怎样?泽村问。 问题就是在这里。有吉取出第四张资料。呈现方式和刚才的图表一模一样。看到这张图表的瞬间,泽村和日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隔了一会儿,池浦也颔首说:原来如此,连我也看得懂。 一目了然对吧。有吉对他们三人的反应深感满意,微微挺起胸膛。一看就很清楚,加速度的水平要素大小,也就是往前飞的加速度,尼凯宁远远胜过你们。他的加速度从颠峰到飞出这段时间,比你们都来得短。而且有吉伸指顺着尼凯宁在图表上的曲线移动。加速度的水平要素,要像这样形成漂亮的山形很不容易。只要看你们三人的曲线便能明白,连哪里是颠峰都看不太出来,这是一般的情况。换句话说,能以迅速的动作让身体往前方移动,而且能在最接近跳台时发挥最大力量这两点就是鸟人尼凯宁的跳跃之所以深具威胁性的秘密。 原来是这样泽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汗水从腋下一路滑落。全身发热。 他从以前就觉得尼凯宁很厉害。高高在上,伸手构不到边。但这是主观想法造成的结果。可说是一种定性。如今他第一次得以用具体的形体与数字来了解尼凯宁和他的差异。其他两人可能也是同样的心思,不发一语,静静注视着那张图,看它清楚道出自己与芬兰鸟人之间的差异。 半晌过后,有吉突然冒出一句不过话说回来。三人纷纷抬头。 虽然已明白尼凯宁与其他选手有哪里不同,但为何这样能拉长他的飞行距离,这方面的结构至今仍旧无法解开。目前的阶段,就只是尼凯宁告诉我们,这是一种正确的跳跃方式。简单来说,科学还跟不上他。不过,以后的事不必你们来伤脑筋。你们只要照着他这种以数据资料证明过的跳跃方式来练习就行了。 话虽如此,但就是因为办不到,才伤脑筋啊。池浦噘起嘴,夸张地皱着脸。 除了尼凯宁外,有其他选手也采用这种跳跃方式吗?日野问。 若没收集数据资料,便无从得知。不过,我猜那些厉害的选手应该和他的情况很类似。对了,有一份资料,我很感兴趣。语毕,有吉瞄了泽村一眼,接着手伸进手提包里。泽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是对翔的跳跃动作进行分析的结果。有吉取出一张文件说道。亮太叫我分析他的跳跃动作,所以我就顺便做了。结果相当耐人寻味,你们看一下。 他把资料搁在榻榻米上,三人不约而同地冲向前。那是以刚才讨论过的加速度水平要素所画成的图表。 这是日野望向有吉。这是翔的跳跃资料吗? 正是。有吉答。你有什么看法? 有什么看法泽村如此低语着,语带颤抖,显得很不中用。这不就跟刚才老师你说的一样吗?形成漂亮的山形曲线,从颠峰到跃出跳台的时间很短。虽然他不像尼凯宁那么厉害,可是 就是这样。简言之,他的跳跃方式比你们好。有吉以平淡的口吻说道,三人尽皆无言。有吉见状,接着又说道还有像这样的数据资料,取出一张资料,上面画有同样的图表。 我突然想到,去年我开始研究时,曾用录影机录下日本代表队的每位选手。我取出那卷老旧的录影带,分析翔以前跳跃的动作。虚线是去年的跳跃,实线是这一次。另外,为了供作参考,尼凯宁的部份,我用链线来表示。 最近泽村直觉有异,一直惦记在心的那件事,都清楚地呈现在图表之中,并附上数字。翔去年的跳跃并没有这么漂亮的山形曲线。巅峰并不明显,离跃出的时间也很长。但今年却大幅提升。 这样明白了吧。有吉望着这三名目瞪口呆的选手。因为原本有榆井这个怪物在,翔今年的表现还不算突出。他优异的跳跃方式,还没直接展现在成绩上。不过,他的技能确实提升了。如果将尼凯宁的跳跃视为完美状态,那么,翔的表现可说是不断朝那种完美的状态接近中。如果他现在的技能可以持续进步下去,不久的将来,你们就赢不过他了,直到他引退为止。泽村聆听有吉说的话,一再伸舌舔舐干渴的双唇。他最近一直有这种感觉。翔的跳跃和他们就是不一样 要达到这种跳跃方式日野话说一半,突然轻咳几声。他似乎也因为紧张而喉咙干渴。要怎么做,才能学会这种跳跃技能呢?听亮太说,翔有可能使用禁药呢。 禁药?有吉以惊讶的表情面向泽村。 我觉得翔的肌肉长得不太一样。特别是这个部位泽村指着自己大腿内侧。 有吉思忖片刻后应道:的确,要达到这样的跳跃水准,需要锻炼股二头肌的力量。可是,如果光靠单纯的重量训练,或是像亮太所说,使用禁药来锻炼肌肉,是不可能学会这种技能的。这种跳跃方式,简单来说,不是往上跳,而是往前跳。他应该是平时便反覆进行这样的练习。这需要学会如何运用双腿的肌肉。 就算一再反覆练习,但等到实际跳跃的时候,不见得就能随心所欲吧。池浦流露悲观的神色。 我的意思并不是突然在实际的滑雪跳跃中练习。就算这么做,也不知道自己做出何种动作,而且也无法确认自己使用肌肉的方式是否正确。首先,得用最基本的动作来学会这种跳跃方式,这才是最重要的做法。 最基本的动作?泽村问。 例如,立定跳远。有吉说。习惯往上跳的选手,一定会比较擅长垂直跳,而不擅长立定跳远。去年岁末的体力测验结果,日本代表队的选手几乎都是二米八左右的成绩。但是尼凯宁据说可以跳出将近三米二的成绩。当时日本代表队的选手当中,能跳出三米以上成绩的人,只有榆井一人。 榆井 他也有这样的技能是吗?泽村感到有点失望。难道厉害的选手都有这样的共同点? 亮太有不错的跳跃力。有吉望着泽村道。在体力测验中,你的垂直跳跃有顶极水准。但你使力的方式却不太好。刚才我让你们看的是加速度的垂直要素做成的图表,应该看得很清楚才对,亮太的跳跃不是往前,而是往上。 这样不行是吗? 至少尼凯宁不是采这种跳跃方式。 如果继续维持这种方式,就不能变得和尼凯宁一样对吧。看来,从明天起,得赶紧苦练立定跳远了。虽然以开玩笑的口吻如此回应,但内心却是大受震撼。 除了立定跳远外,还有何种练习方法?日野问。 这个嘛,有鱼跃前滚翻。就是垫上运动所做的动作。 如果是那个的话,我很拿手。池浦说。 还有前空翻吧。 前空翻? 泽村大声问道:这有帮助吗? 应该有。怎么了吗? 嗯泽村想起之前榆井对他说的话。他对泽村说了一句我知道你的缺点,然后使出一个前空翻。当时泽村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榆井说过这样的话是吗?听完泽村的说明后,有吉露出不解之色。我不认为他是无意义地说了那句话。因为在滑雪跳跃方面,他是天才,所以他或许是看出亮太的缺点,以这种方式来表达。 真教人难以相信。池浦以不悦的口吻低语道。我承认榆井是个厉害的家伙,我们也确实是某个环节有错误。不过 说到这里,先前说的话他又重复了一次。道出榆井明给每个人的印象。 真教人难以相信,榆井竟然会思考这么艰难的问题。 5 在单身宿舍集会所替榆井明举办的丧礼,除了宿舍的住户外,滑雪跳跃相关人员和公司同事也都前来参加,排场大致完备。之所以说大致完备,是因为榆井的亲戚几乎无人到场。只有他舅舅别着丧章,面无表情地站在现场。其他既非滑雪跳跃相关人员,也非公司同事的与会者,一律都是媒体记者。 佐久间站在远处监视,确认峰岸和滑雪跳跃相关人员都离去后,这才回归警局。佐久间负责监视峰岸,也顺便观察现场有无陌生脸孔。但一无所获。 回到搜查总部一看,须川和河野警部正坐在暖炉前取暖。须川应该已前去拜访过峰岸高中时代的朋友,打听消息。 有掌握什么消息吗?佐久间也把手凑向暖炉前烤火。 一无所获。须川摇头。他们高中时代是好朋友,但毕业后似乎没见过面。峰岸进原工业上班后,曾和他联络过,但听说峰岸告诉他,自己会暂时全心投入滑雪跳跃中,无法再和他往来。从那之后,他们就没再联络过了。 峰岸以前好像也是位前途看好的选手。河野说。 没错,在他跌断腿之前。对运动选手来说,受伤是很可怕的事。听说当时他相当痛苦。 愈是认真的选手,愈是痛苦。 好像是吧。须川说。 小樽方面有传来什么消息吗?佐久间向河野问。 传来了第一个消息,峰岸在除夕夜返回老家,然后于大年初三早上外出。那段时间他并没有远行。 不见得要远行啊。 我知道。总之,我已下达指示,要调查他的所有行动。不过依目前来看,他老家附近似乎没有半家中药店。 是吗?佐久间对于峰岸没老实说他回过老家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当中或许有什么原因,让他刻意隐瞒此事。想着想着,让他怀疑起峰岸也许是趁回老家时取得毒药。今天早上,有两名搜查员前往小樽调查。 不过话说回来,最教人想不透的就是不在场证明。河野沉声道。就算凶手是峰岸好,他又是如何把药掉包的呢? 关于这件事,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须川松开领带,如此说道。 这话怎么说? 他有很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他不可能有办法动手掉包。 这么说来,峰岸不是凶手啰? 这也是其中一个可能,那封信根本就是假情报。 那另一个可能呢?佐久间问。 峰岸没将药袋掉包,直接让榆井服下毒药。这是另一个可能。 这怎么可能!河野不屑地说道。正因为有人把药袋掉包,才查出凶手的犯案手法,不是吗?也清楚证实这是一场凶杀案。 也许药袋掉包是在榆井服毒后的事。或是趁现场一片慌乱时干的。总之,他动手的时间,与他提出不在场证明的时间根本毫不相干。 榆井服毒后,才把药袋掉包?为什么要刻意这么做? 这就是重点。我们之所以知道药袋被掉包,是因为从榆井寄放在餐厅女服务生的药袋中发现有毒的胶囊。我打从一开始就很在意这件事。为什么不只放一颗毒胶囊在药袋里呢?如果这么做,榆井死后,就算警方调查维他命胶囊,里头也查不出有毒的胶囊,这样就不能断言药袋被掉包了。 这件事我原本也很在意。佐久间附和道。 那不是因为他想早点毒死榆井吗? 我原本也这么想。但有可能是另一个原因,凶手想告诉警方,药袋被掉包了。 什么?河野脸色大变。 也就是说,他想要让警方相信,是榆井自己以为那是维他命,误服有毒的胶囊,才就此被毒杀。 也就是说,这是陷阱啰? 佐久间说:事实上,他并不是用这种方法让榆井服毒。但只要让警方以为凶手是用掉包药袋的手法,什么时候动手掉包便会成为追查的重点。凶手只要在那个时间作好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即可。 原来还有这种可能不过,榆井是遭人杀害的事,会因此而明朗化。也会暴露出是滑雪跳跃相关人员所犯案。 的确是如此,但是这对于凶手来说,不见得会提高他的危险。若是以现实面来考量的话,不论是采用何种杀人手法,结果是自杀、他杀,还是意外死亡,最后其实都会被查明,只是时间先后的问题罢了。然而,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榆井明是他杀,滑雪跳跃相关人员肯定都避不了嫌疑。 原来如此,结果都一样是吧。 既然这样,选择略施小计,让自己完美地摆脱嫌疑,这才是聪明的做法,对吧?须川对佐久间的说法点头表示赞同。 这么说来凶手果然是峰岸啰?河野说。 如果这项推理没有错误的话,那他就是凶手。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反而显得可疑。须川说道。不过,这样还是有疑点。总之以结果来说,药袋确实被掉包了,所以必须查明峰岸是否有可能办到。此外还有一点,如果真正的犯案手法不是掉包药袋的话,峰岸又是如何让榆井服毒的呢? 关于第一个疑点,必须重新讯问。因为之前我们一直以为药袋掉包的时间,是榆井早餐之后到午餐前这段时间。不过,第二个疑点应该不会太难。峰岸是榆井的指导员。只要把毒药交给榆井,叫他把药吃了,问题就可解决。 不,我认为没这个可能。佐久间虽然语带含蓄,但口吻略显强硬。 为什么?河野一副意外的表情。 只要一考虑到峰岸的心情,就觉根本不可能达成。他吃完早餐之后,便一直没和榆井独处。换言之,如同警部所言,峰岸如果要将毒药交给榆井,最晚也得在早餐之前交给他才行。在这种情况之下,峰岸必须向榆井下达何种指示呢?首先,你得在午餐之后服药才行。服药时还不可以让人瞧见。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持有药物峰岸得向榆井下达这些指示,而且还不能让他起疑心。 就不能想个方法吗?比如说这是某种秘药之类的。河野一面说,一面笑出声来。这种说法不太有说服力,他似乎自己也发现了。 虽然他可以下达指示,但考量到榆井的个性,应该会觉得很可怕吧。就像大家所说,榆井的个性漫不经心,很可能会不小心向人泄漏此事。若要这么做,需要很充分的理由,让榆井有自觉要绝对保密。 让漫不经心的男人认真看待的理由,是吗? 河野在一阵沉声低吟之后,说了一句应该很困难吧。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最重要的理由。就算要将毒药交给榆井,但峰岸应该会想到,如果是自己直接交到他手上,那可不妙。因为他不知道榆井是否会马上毙命。也不清楚他会死于何处。要是他服药后,开始感到痛苦时,身旁聚满了人,而在无意识中不小心说出是谁给的药,到时候一切就全完了。说得更极端一点,万一榆井保住一命,事情将无法收拾。 你说的我懂,可是,他会想这么远吗? 我认为会。 须川替佐久间帮腔:如果没想这么远,他刻意设下的陷阱就没意义了。反过来说,会想出这种陷阱的人,应该不会冒这种危险才对。 嗯,河野低吟一声,阖上眼。嘴角下垂。那么,峰岸是如何让榆井服下毒药呢? 很遗憾,目前还无从得知。须川说道。不过,我们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只执着于掉包药袋这个方法上。 佐久间也颔首。河野还是一样紧闭双目。这种状态持续数十秒后,他才睁开眼。 好。再次前往圆山饭店。须川与佐久间拿起大衣站起身。 6 峰岸望着烟囱冒出的黑烟,心里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很难想像这是焚烧榆井遗体所排出的黑烟。想像中应该会有一股更神秘的味道,但眼前那不过只是肮脏的黑烟。他重新确认了一件事人不过也是物质的一种。 从烟囱上移回视线后,发现杉江夕子站在一旁。她原本也抬头仰望黑烟,但似乎察觉到峰岸的视线,转头望向他。 榆井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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