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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妹妹、刑警和密室

学生街杀人 東野圭吾 36573 2023-02-05
1 光平是在今年八月上旬认识了有村广美。 那时候,他在邻町的餐厅打工,但他在那里不是当服务生,而是专门洗碗和擦厨房。 餐厅老板是一个奸商,他不雇用正规的厨师,餐厅的事都由计时工包办。有一个比光平更早进餐厅的人负责下厨,但所谓下厨,只是把现成的冷冻披萨或是速食包的咖喱放进微波炉加热而已,然后,在菜单上吹嘘是本店特制 令人奇怪的是,餐厅的生意很好。 做生意要放得开肥胖的老板整天红着脖子嚷嚷这句话。所以,你们也要放得开,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雇用你们来打工的 光平用拖把在厨房擦地,觉得这里既没有进步,也没有梦想。虽然名为餐厅,但其实和车站前的自动贩卖机没什么两样。只要投钱,就会送上料理,而且味道永远都一样。怎么可能期待自动贩卖机有进步和梦想?最多只能增加商品数量,增加一些低俗的装饰而已。

虽然光平看那家餐厅所有的一切都不顺眼,但他基于对老家双亲的愧疚,仍然在那里打工。他谎称在读研究所,没有去找正职的工作,所以家里每月按时寄生活费给他。然而,他无法用那笔钱,看到想像着儿子正在研究所用功的母亲写来的信,更不敢动用那笔钱了。 这些钱都留下来,等明确未来的方向时,再把钱还给父母光平在心里打定主意。 他在这样的生活中,迎接了那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也很闷热,照在柏油路和公寓屋顶上的烈日威力丝毫不减,即使夜幕降临后,仍然犹如置身火上的锅底。 光平在家中摇着扇子,翻阅一本旧的飞机杂志。他以前曾经梦想当飞行员,这是他至今为止第一次向往的职业。他深深体会到,无论到了几岁,儿时的梦想都不会轻易消失。

光平看了好一会儿杂志,当他的汗水滴在杂志上时,他决定出去走一走。打开房门,感受着迎面的闷热空气,好像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令他极度沮丧。 每次散步,他都在绕大学一周后,从后门走向车站,尽可能避开有很多学生的地方。因为他已经远离了那个世界。 那时候,光平还不知道后门通往的那条路就是旧学生街,只知道那里有不少冷清的商店,不知道那些店开门做生意能不能赚钱。 走出后门后,沿着那条路直走,有一个平交道。光平向来都在平交道前左转,走去车站,但这天晚上,他打算去平交道对面看看。也许是因为车站前太吵,所以他不想去那里凑热闹。 平交道很狭窄,光线很昏暗,如果刚好有两辆大车子迎面驶入平交道,恐怕无法会车。不过,光平从来没有看过有大车子经过这条路。

路上没什么人,平交道前也只站了一个女人。光平站在女人的斜后方,等待平交道的栅栏升起。 那个女人穿着长裤,挽着白色薄料夹克的袖子,一身中性打扮。披在夹克肩上的头发乌黑柔顺,很有女人味,和她的打扮完全相反。 一阵微风吹来,光平闻到了甜蜜的香味。他用力吸了两、三次,察觉是那个女人身上飘来的。 好香。 他脱口说道,但被平交道当当当的警钟声淹没了,女人没有回头看他,一直注视着前方。 从电车车头照过来的灯光,知道电车终于要来了。 女人向前走了一步。 这时,光平内心有一种预感。 他觉得这个女人可能想冲向电车自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也许是女人的氛围释放出这种能量。总之,这种预感令光平愕然,更令他紧张。

电车灯光来到眼前时,女人突然弯下腰,钻过栅栏。光平也同时钻了过去。他完全没有思考,当他站起来时,光束向他袭来。 他听到惊叫声,但也可能是自己发出的惊叫。 光平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房间内充斥着消毒水和芳香剂的味道。 嗯,终于醒了。 一个低头看着他的男人说道。他四方脸,留着白色的胡子,身穿白袍。光平猜想自己可能被送到了医院。 我怎么了? 他用紧张的声音问道,医生嘴角露出笑容。 轻微脑震荡,只有昏过去一下子而已。 我觉得轻飘飘的。 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了,为了以防万一,会为你检查一下脑波。 那个女人呢? 女人?医生挑起眉毛,然后点了点头,她只有轻微擦伤而已,听说她差点被车撞到,你及时救了她。你真勇敢。

车子? 那不是车子,而是电车,而且,她是想自杀。但是,光平决定闭嘴。既然她这么说,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吧。 她刚才回去了,要我向你道谢。 道谢吗? 她真的感谢自己吗?光平心想。然而,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预料到她要闯平交道自杀。 翌日,女人来探视光平。她穿着浅蓝色洋装,楚楚动人,和前一天晚上判若两人。光平已经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但医生要求他最好再休息一天,所以他躺在床上发呆。 谢谢你。 女人恭敬地向他鞠躬道谢。她的黑发从肩膀滑落在脸颊上。 真漂亮。光平忍不住心想。她有一张鹅蛋脸,眼尾微微上扬的大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白皙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很年轻,但从她稳重的举止来看,应该比自己年长

请问你的身体 光平没有吭声,女人不知所措地问,光平才终于回过神。 完全没问题,只是医生逼我躺着。 听到他的回答,女人松了一口气。虽然她的表情仍然紧张,但光平察觉到她轻轻吐了一口气。 不过,光平窥视着女人的表情,我很惊讶。 女人低着头,又说了一次:谢谢你。这句感谢也许包含了对光平没有把她自杀未遂一事说出来的感谢。 女人拿出名片自我介绍。名片的纸张摸起来像和纸,上面印着酒吧莫尔格有村广美。光平看了地址,发现离他住的地方不远。 我叫津村光平,没有名片。 你是学生吗? 不,他摇了摇头,今年刚从附近的那所大学毕业,目前在餐厅洗碗和擦地。 所以,你今天没去上班吗? 女人立刻露出歉意的表情。

请假一天无所谓啦,刚好让他们了解我的存在价值。他们应该终于体会到,到底是谁杀死了大量的蟑螂。 啊哟。 女人用手掩着嘴,终于眯眼笑了起来。 翌日早晨,光平就出院了。当初他两手空空住进了医院,出院时也两手空空。广美也来医院为他办理出院手续,付了医药费。 医生说,最好在家休息两、三天。 两个人走出医院后,广美担心地说。 虽然医生这么说,但我不能一直请假,而且还有三餐的问题。不瞒妳說,我会在餐厅打工,就是为了可以节省三餐的钱和时间。 光平打算第二天就去上班,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广美。 我觉得不太妥当。 广美皱着眉头说。 没关系,我还年轻。而且,整天躺在家里也很无聊。 说着,光平转动着脖子,关节发出喀喀的声音。

广美沉默片刻后抬起头说:如果只是三餐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光平惊讶地看着她的脸。 不用啦,妳不必这么客气。 但是,全都是因为我,你才会这样。 广美坚持说,至少让她帮忙这两、三天。也许她觉得万一光平太劳累,引起后遗症就惨了。然而,即使她有这种私心,光平还是很感激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最后,光平决定接受她的好意,让她为自己煮两天的饭。 第二天中午,广美如约现身来到光平家。她买了整整一大袋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她看了光平的房间后说:没想到整理得很干净。她完全没想到光平花费了多少力气整理。 她穿了一件敞领衬衫,搭配牛仔裤,化着淡妆。光平猜想应该是白天的关系,所以和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感觉大不相同,令他有点手足无措。

她动作利落地做了蔬菜汤、培根蛋和洋芋沙拉,把刚烤好的牛角面包装在盘子里。 可能不太好吃。 虽然她这么说,但她的厨艺很好。光平用大拇指和食指握成一个圆。 妳要不要一起吃? 广美准备离开时,光平问她。一个人吃很无聊。 好吧。她迟疑了一下,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两个人一起吃着牛角面包,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光平读大学时的事,为什么没有找正职的工作。广美店里的事、讨厌的客人,还有做生意的诀窍 光平从谈话中得知她今年三十岁,以及住在铁路旁的公寓。 妳没有男朋友吗?光平问她。 她的笑容停顿了一下,视线在半空中飘移,仿佛在寻找什么。 原来妳有男朋友。 不久之前还有,她的嘴角带着微笑,垂下了双眼,现在是单身。

是吗? 你有女朋友吧? 不久之前还有,光平也这么回答,然后调皮地笑了笑,是一个英文系的长头发女生,快毕业时分手了。 他在毕业前告诉那个长头发女朋友毕业后不会找正职工作时,她露出夹杂着困惑、失望和无奈的表情,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了声:是喔。这句话道尽了一切,他们从此没再见过面。 他们还聊了很多其他的事,却从来没有提起广美自杀的事,广美的谈话中也没有任何暗示自杀原因的话。光平告诉自己,可能她自己也忘了。 翌日,广美再度上门,两个人理所当然地一起吃饭,光平觉得好像建立了一个新家庭。 不管你遇到任何麻烦,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广美离开时,这么对光平说。当门关上时,光平有点难过。虽然才八月初,却觉得夏天已经快结束了。 结果,光平第二天也没有上班。他谎称头痛,没想到老板完全没有怀疑。 他一整天都在家里发呆,什么都不想做。他发现自己被有村广美的魅力所吸引,他想去莫尔格找她,又觉得这种行为太愚蠢,迟迟无法付诸行动。 电话对了,打电话应该没问题。 可以当作向她报告身体情况。光平心想,打电话应该不至于造成她的困扰。 他走出家门,从附近的公用电话打电话到莫尔格,但电话中传来的并不是广美的声音。光平自报姓名,对方似乎知道他是谁,立刻语带歉意地说,广美刚好出去一下。 我听她提起过你,真的很感谢你。你今天已经去上班了吗? 不,呃 这时,光平突然想恶作剧一下。然后,对着电话回答:对啊。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广美赶到了光平家。她用力敲门,光平一打开门,看到她脸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站在门口。 你没事吧?她问话时的声音发抖。 嗯对啊。 你要躺着啦。 广美走进房间,立刻帮他铺被子。我打电话去餐厅,老板说你头痛在家休息 喔,我骗老板的。 光平对着广美的背影说,她的手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骗他的? 对,因为我不想去上班,所以就装病。 下一刻,光平觉得左脸颊被打了一下。脸颊发麻,随即开始发烫。看广美的样子,她似乎甩了自己一巴掌。 她布满血丝的眼中流下了眼泪,一脸后悔地咬着下唇,对不起。她微微张开嘴,轻声嘀咕道。 是我自己误会了对不起。 光平当场瘫坐在地上。比起挨打,她的眼泪更让他震惊。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说:我对莫尔格的人说谎,就是希望妳误会。我猜妳知道我打电话给妳,或许会打电话去餐厅,就会知道我今天没上班,可能会来看我 对不起。光平连声道歉,然后垂头丧气,双手放在腿上,更小声地说:我只是想见到妳。 时间静静地流逝。光平没有勇气抬头,一动也不动。眼前的影子也没有动静,光平知道她也愣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 她的影子终于动了,当光平发现时,她的手已经放在他的肩上。在平交道时闻到的香味掠过他的鼻子。 只要你开口,我随时会来见你。 光平抬起头。广美没有擦拭泪水,注视着他。光平觉得她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所以下次不要再说谎了。 光平有一种冲动,很想放声大叫。他松开在腿上握紧的拳头,不假思索地抱紧广美的身体。她轻轻叫了一声,但没有抵抗。光平紧紧抱着她,她的手也抱住了他的背。 光平闭上眼睛,听着她的呼吸和心跳,两者的节奏都有点乱,仿佛汹涌的海浪,她富有弹性的身体也随着海浪在他的臂腕中起伏。 他联想到浮在秋天海面上的海滩球。他不知道为什么是秋天的大海。 光平想要说什么,但闭上了嘴。他希望这一刻永远持续。 之后,光平开始在青木打工。理由很简单,因为他请假多日,被那家餐厅的老板开除了,广美介绍他到青木打工。 莫尔格的客人知道光平和广美的关系,但并没有多说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们对姊弟恋比较宽容。 他们从来没有提过同居这两个字。光平没有提这件事,是不希望依赖广美,至于广美为什么没有说,光平猜想应该是她为自己的将来着想。 他们开始了这种奇特的情侣关系。 三十岁的女人和二十三岁的男人的恋爱,必须作好无法完全理解对方世界的心理准备,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之前,光平没有千方百计想要了解广美的过去和现在的一部份比方说,星期二的秘密也是因为重视这种平衡。 因此 当光平想要了解广美的一切时,她已经不在人世这件事,只能说是充满讽刺的命运。 这种状态就像坏掉的天秤。 2 鲜血染红了胸前,胸口插了一把刀。她双眼看着天空,无法回答光平的呼唤。 但是 广美的身体很温暖。 温暖得令人难以置信 朦胧的意识中,光平知道有人搬走了广美的身体,他想把广美抢回来,有人从身后按住了他。那个人的力气很大,大声在他的耳边咆哮着。光平不知道他说什么,只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好像有木桩敲进了他的脑髓。 当光平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头痛已经消失,但周围的杂音很吵。 你的眼神终于聚焦了。 坐在光平面前的是刑警上村。两个人之间有一张老旧的桌子,桌上的烟灰缸里有好几个烟蒂,似乎在显示经过了多少时间。上村嘴里仍然叼着烟。 光平刚才并没有昏迷,只是身心无法合而为一。虽然图像进入了眼睛,声音也传入了耳朵,他的意识却无法加以辨识。证明他没有昏迷的最佳证据,就是他可以回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沿着楼梯从六楼的命案现场走下楼,来到这里一楼的管理员室,只是他走路时好像梦游者般无力。 没问题了吗? 上村在烟灰缸内按熄了不知道第几支烟,光平抬头看着刑警凝重的脸,代替了他的疑问。 我想要向你了解发现尸体时的情况,刑警说,和上次一样。 光平想了一下,终于了解上次是指发现松木尸体的时候。他这才想起这是他第二次遇见这种情况。 他默不作声,刑警又叼了一支烟,也许他觉得需要花费一点时间。为了证明没有这个必要,光平深呼吸后,开口问:要从哪里开始说?没想到说话的声音很大,连他自己也有点意外。 刑警把叼在嘴上的烟放回了烟盒。首先,你是几点到这里的? 光平费力地整理混乱的记忆后回答:七点二十分。他走到公寓门口时,刚好看了手表。 来到这里之后呢? 来到这里之后我按了电梯,但电梯一直不下楼,我就走楼梯了。 等一下。 光平准备继续往下说时,刑警伸出右手制止了他。你来的时候,电梯在几楼? 问得真详细。光平心想。 我在公寓门口听到电梯抵达的铃声,所以应该到了一楼,但我没有赶上。 你有看到电梯内的情况吗? 没有,我走到电梯前时,电梯门已经关了。 电梯到一楼时,有没有人走出电梯?也就是说,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走出电梯? 那个皮夹克男子的身影浮现在光平的脑海,但他是在和那个男人擦身而过后听到电梯的铃声,所以,代表皮夹克男子并不是搭那班电梯下楼的。之后,光平就没有遇到任何人。 不,没有人走出电梯。光平回答。他无意提起皮夹克男子,况且,他并没有说谎。 你记不记得之后电梯停在几楼? 他记得很清楚。显示电梯楼层的灯至今仍然清楚地出现在他眼前。电梯先停在三楼,之后才去了六楼。 停在三楼吗?大约几秒的时间? 几秒只有短短的几秒钟而已。数秒对,数秒而已。 然后呢? 电梯又上了楼,停在六楼因为一直不下来,所以我就从楼梯走了上去。走到三楼时,听到了惊叫声 走上去后,发现了尸体吗? 对光平回答。他觉得尸体两个字听起来冷冰冰的,他无法将这个字眼和广美肉体的感觉结合。 在楼梯上有没有遇到人? 不,没有遇到任何人,只看到一个女人瘫坐在六楼。 光平说的是那个看到尸体后发出惊叫的女人。 上村噘起嘴唇两端,做出好像斗牛犬般的表情,似乎对光平说的某些内容不太满意。他神经质地用原子笔敲着桌子。 敲了一会儿,他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再度开了口。 你上楼时,应该没有检查各个楼层吧?有没有看到哪一个楼层有人? 这个问题很奇怪,光平完全不了解他这个问题的用意,但他只能应付眼前的问题,无暇思考刑警的意图。 每个楼层都没有人。当我听到惊叫时,猜想六楼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也看了四楼和五楼的情况。 真的吗? 光平点了几次头,真的。 上村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低吟了一声后,自言自语说:那凶手是怎么逃走的? 什么?光平反问。但上村摇了摇头说:不,没事。然后改变了话题。 之后,刑警又问了光平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和广美约定几点去她家,以及几点离开店里之类的问题。最后还问:你最近和有村小姐的关系如何?有没有吵架? 为什么这么问?光平问,他知道自己的脸颊抽搐着,简直好像在怀疑我。 不,并不是这样。 刑警挥了挥手,我们的工作就是调查各种可能性,只是公事公办。 刑警肥胖的脸丑陋地扭曲着,撇起的嘴角下露出白色的牙齿。 我绝对不会协助警方办案这时,光平在内心下定了决心。 即使抓到了凶手,广美也不能复生。 刑警问完话后,终于放了他。光平快步逃离了到处挤满警察,陷入一片混乱的公寓。 他沿着公寓前那条路奔跑。往左走是车站的方向,光平走向右侧。他并没有目的,只是害怕去热闹的地方。 走了一会儿,他来到了平交道。狭小简陋而昏暗的平交道。 三个月前,光平在这里第一次遇到广美。 光平直到最后,都没有问她当时想要自杀的原因。 那天之后,她从来都没想过要死吗?还是一旦有机会,她会再度站在平交道前?总之,光平觉得自己的存在对她的人生带来的影响几乎等于零。 他无法为广美预防第二次的死亡危机就是最好的证明。 光平看着公寓,几乎所有的窗户都亮起了灯光,然而,从今以后,广美无法再打开任何一盏灯。 他又想起秋天的海,海滩球已经消失无踪。 他终于觉得泪水涌上了心头。 3 十一点多,光平回到了广美的公寓。警察已经撤离,电梯厅也整理干净了,好像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光平没有看电梯一眼,直接走向楼梯。他不想在封闭的电梯箱中想像广美的痛苦。 走在昏暗的楼梯上,光平回想起刑警刚才的话。凶手从哪里逃走的? 来到三楼广美的房间前,光平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原以为屋内一片漆黑,没想到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光平讶异地在玄关脱下鞋子,低头看到旁边有一双陌生的高跟鞋。光平猜想可能是日野纯子来了。 打开通往饭厅的门,光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一个女人趴在餐桌上,但他惊讶的并不是这样,而是女人身上酒红色的长版开襟衫让他想起了鲜血。 女人听到动静,敏捷地抬头看着他。 光平再度感到震惊。 那个女人的脸和广美十分神似,光平甚至以为广美死而复生了。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比广美更年轻。 那个女人看到有人突然闯入,惊讶得说不出话,张大眼睛看着光平。 妳是谁? 光平问。女人站了起来,浑身紧张,用强烈的语气反问:我才要问你是谁,怎么随便闯进别人家里。 她看了他的衣服一眼,紧张地皱着眉头说:有血。 这时,光平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沾到了血迹。刚才一直走在暗处,所以没有发现。 一定是杀人时溅出来的血。 女人突然尖叫起来,然后绕到桌子的另一侧。她似乎误会了。 不是,光平说:那是我把广美抱起来时沾到的。 骗人。女人激动地摇着头,凶手一定会重回现场。 她看向厨房的流理台,似乎在物色防御的武器。 妳饶了我吧,我已经累坏了。 那是因为你杀了人,所以才会累。 她利落地用左手拿起菜刀,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左手举着平底锅,似乎打算分别当成矛和盾。 光平摊开双手,我是广美的男朋友,我为什么要杀她? 骗人,你别胡说八道。 女人激动地用肩膀喘着气,每次呼吸,她右手上的菜刀就晃动着,看起来很可怕。 我没骗妳,我真的是她的男朋友。今天她要为我庆生。 女人的视线瞥向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个小蛋糕和蜡烛。应该是广美准备的。 妳终于相信了。 光平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但是你看起来比较年轻。 我的确比较年轻,到今天为止,我们相差六岁,只是她以后的年纪不会再增加了。 姊弟恋吗? 姊弟恋,其实妳相不相信都无所谓。 光平再度将视线移回桌上。 女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可怕的武器放回了原来的地方,然后在光平对面坐了下来。 妳是谁?光平问,女人迟疑了一下回答:我是她妹妹。 我叫津村光平。 我叫悦子。 我也猜到妳是她妹妹。 为什么? 因为妳们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还以为广美活过来了。 悦子拨了拨一头短发的浏海,说了声:谢谢。 我向来很喜欢别人说我像姊姊。 因为她很漂亮。 光平从来没有听广美提过她有妹妹,不光是妹妹的事,她甚至从未提起过任何家人。然而,从悦子刚才的话中,光平知道至少她妹妹喜欢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你不难过吗? 广美的妹妹突然改变声调回道,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动物。 难过啊,光平回答,妳看不出我难过吗? 看不出来,她说,因为你脸上没有泪痕,看起来若无其事。 情况乱成一团,根本没时间哭,但我流了一些眼泪。不过,这种事也不值得一提。 我也哭了,在这里哭到刚才。不过,多亏了你,让我分心了。 她把右手撑在桌上,托住了脸颊,看着天花板,似乎在确认自己的心理状态。光平发现她眼尾微微上扬的大眼睛酷似广美。 妳是学生吗? 对啊她有点难以启齿,学费都是我自己赚的,姊姊只有帮我出了注册费。 妳们的父母呢? 光平有点纳闷,广美死了,为什么只有她妹妹赶来。 都死了。 她回答得很干脆,好像她们从来不曾有过父母。我姊姊没有告诉你吗?我妈妈在生下我不久之后就死了,爸爸也在四年前病死了。我们姊妹相依为命,幸好父母留下了遗产,姊姊也已经工作了,所以生活不至于发生问题。 悦子又小声地说:不过,我以后真的无依无靠了。 她从来没有向我提过这种事。 这种事不值得一提,你也没必要知道,每个人都总有一天会失去父母。 嗯也对啦。 光平发现悦子好像在安慰自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妳住在哪里? 宿舍。她回答,只是廉价宿舍,不过,今天晚上之后,我会住在这里,虽然这个房子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那就放心了。光平心想,他不希望以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住在这里。 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放在桌上。 这是广美放在我这里的,我已经不需要了。 悦子轮流看着光平的脸和钥匙,然后,把钥匙推到他面前说:你还是拿着吧。既然是姊姊给你的,我没有理由拿回来,你拿着吧。 这一次,轮到光平端详着钥匙,他立刻点了点头,放回了口袋。 妳有钥匙吗? 我拿了姊姊的钥匙。 悦子用下巴指了指放电话的桌子,光平看到了系着红色珊瑚装饰的钥匙圈,广美白皙的手拿着红色钥匙圈时,总是显得格外性感。 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可以啊。 你和我姊姊在哪里认识的? 光平想了一下说:平交道。 平交道?就是那个平交道吗? 对,就是那个平交道,我和她一起走过平交道。 喔。广美的妹妹看着桌上的蛋糕,微微扬起下巴,似乎在说,即使在平交道认识也没问题。 你做什么工作? 打工,光平回答,我在撞球场管收银台。 她又喔了一声。 妳知道命案的情况吗? 光平问,悦子舔了舔嘴唇说:知道啊。她微微露出的淡粉色舌头烙在了光平的眼中。 警方说,可能是电梯杀手干的。 电梯杀手? 听说纽约经常发生这种事。电梯杀手专门攻击搭乘同一部电梯的人,抢走他们的财物。 有什么东西被抢了吗? 不知道,听说皮包被拿走了。 皮包 光平发现他完全不知道这些情况,也许刑警告诉了他,只是他没有听进去。 既然皮包被拿走了,为什么留下房间的钥匙?通常钥匙不是会放在皮包里吗? 广美平时都这么做。悦子说: 钥匙就掉在她身旁,所以,可能不是放在皮包里,而是放在上衣口袋里。 嗯。光平用鼻子发出声音。既然眼前是这样的状况,只能这么想了。 她不是胸口被刺吗? 光平看着自己毛衣上沾到的血说道,他隐约记得电梯厅内满地是血的情景,以及对了,地上有很多花。 一刀刺进心脏,悦子做出刺胸的动作,不是你发现的吗?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我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光平想像着心脏被刺的感觉,他觉得应该比自己经历过的任何疼痛更加剧烈、更加痛苦。也许广美痛得昏了过去,然后就死了。果真如此的话,或许还比较幸运。 好吧。 你要走了吗? 对,我有自己的家。 光平缓缓站了起来,仔细打量着室内。也许今天是最后一次来这里。 见到你,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谢谢,我也是。 光平说完,视线停留在客厅。茶几上有一本熟悉的杂志。他走过去拿起杂志。 这本杂志怎么会在这里? 悦子也走了过来,看着杂志的封面。我来的时候就在这里,我还觉得姊姊怎么会看这么深奥的杂志。 是喔 那是《科学纪实》的创刊号。最后一次和松木喝酒时,他向书店的时田要了这本杂志。 为什么这本杂志会在广美家里? 还是广美也买了这本杂志?但正如悦子说的,光平也无法理解她会看这种科学杂志。 这本杂志可以给我吗? 光平回头问。悦子微微偏着头回答:应该没问题吧。 光平把杂志卷了起来,放进了运动上衣的内侧口袋,有什么东西从衣服下飘落。 咦? 悦子蹲下后捡了起来,是一片白色细长形的花瓣。 是掉在广美身旁的花。光平想了起来。那时候我以为是红花,原来是被血染红了。 光平猜想是广美为了生日派对所准备的。 是秋水仙。 悦子注视着花瓣说,因为是姊姊最喜欢的花,所以我知道。 她为什么喜欢这种花? 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种花的花语。 花语是什么? 悦子把花瓣放进了他的运动衣口袋,温柔地抚摸着说: 是我最美好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4 我最美好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这是广美留下的死前留言。 她被杀的当天晚上,他无法持续闭上眼睛超过十秒。广美无法动弹的肉体感觉、被鲜血染红的花瓣,以及花语都迅速地在光平的脑海中盘旋。 再也见不到广美了 这个事实很不真实,感觉像是电影的最后一幕,或是做了一个愚蠢的梦。虽然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也为她流了泪,却无法完全接受这个事实。只要稍微松懈,广美就会在他内心活过来,对他露出微笑。 然而,下一刹那,他又被拉回现实,每每令他不知所措。 那是光平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晚。 即使如此,黑夜的流逝速度依然如故。 光平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猛然睁开眼。他并不想要睡,但神经太疲惫,在黎明时分昏昏而睡。中间不时清醒,整晚都无法熟睡。 枕边的闹钟指向九点多,差不多该起床了。他正准备坐起来,却浑身抖了一下。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玄关。 你终于醒了。 男人的声音浑厚响亮,口齿也很清晰,好像演员一样。他坐在代替鞋柜的收纳箱上,身体前倾,低头看着光平。 你是谁? 光平加快的心跳渐渐平静,呼吸也放慢后,他终于开口问道。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巡视了整个房间,又仔细端详光平的脸后,用听起来不像是自言自语的大声说道:没想到大小姐身边有你这种人。 大小姐?你是说广美吗? 光平仔细打量着男人,他瘦瘦的,五官轮廓很深,眼神很锐利,让人想起狼人。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光平之前真的没见过他。 你叫她广美,可见你们关系匪浅,我真是没脸见人在天堂的老师。 男人从浅色西装内倒掏出烟盒,拿了一根叼在嘴上。 我管不了这么多,光平努力用严厉的口吻说话,如果你不自报姓名,就请你离开,还是要我报警? 男人撇着嘴冷笑着,从放香烟相同的口袋里拿出黑色的警察证,亮在光平面前。 光平很不耐烦地说:既然是刑警,干嘛不早说? 我可不是普遍的刑警。男人说,他叼在嘴上的烟在眼睛下方摆动着。 是特别的刑警吗? 没错。刑警嘻皮笑脸,连续点了好几次头。 哪里特别,你不说明,我可不知道。 你没必要知道,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你这是非法入侵民宅。 这是小事情,男人不必拘泥这种小事,你要不要回答我的问题? 不要。 光平再度用被子蒙住了头。他很生气,在自己精神深受打击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应付这个莫名其妙的刑警? 但被子被拉开了,他又暴露在刑警面前。 那由我发问,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可以吗? 男人看着警察证所附的记事本,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说的是发现广美尸体时的状况,基本上都是光平昨晚告诉上村的话。 这些供词没有问题吧? 男人说完之后问光平,对。光平简短回答。 但这就太奇怪了,男人看着记事本说,凶手根本无处可逃。 他的问题和上村一样。光平揉着脸说:我听不懂你们说的意思。 刑警从口袋里拿出银色打火机,终于点燃了一直叼在嘴上的烟。 广美回公寓前,去了附近的花店。那时候七点多,她在花店买了秋水仙。花店老板说,那是她特别订的。对了,你知道秋水仙吗? 昨天晚上知道了。光平回答,而且还知道这种花的花语。但是比起这些问题,他更在意为什么这名刑警对广美直呼其名。 她倒在地上时,周围都散落了秋水仙。也就是说,她回到公寓,在回自己房间的途中,在电梯内遭人杀害。时间上也吻合。 时间上也吻合。光平重复道。 接下来,是你的证词。 刑警用力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在房间内。等一下房间里都是烟味。光平心想。 如果你是在她遭人杀害,凶手也逃走之后来到公寓,那么,电梯内只有她的尸体。你能理解吗? 我能理解。光平说。 但你作证说,电梯在三楼停了一下,之后又停在六楼。只有尸体的电梯为什么会上楼,而且又停下来?如果外面有人按电梯,那么,在电梯到三楼时,那个人就会发现尸体。顺便告诉你,在六楼发现尸体的女人并不是在六楼等电梯。她在五楼等,但电梯一直没下来,所以她上楼察看情况。由此可见,电梯停在三楼和六楼,都是从内部操作。 这名刑警说话时,嘴巴就像NHK的主播般频繁地一张一阖。他先提出假设,再进行分析,最后表达反驳。光平看着他的嘴出了神,但刑警似乎打算交由光平做出结论。 你的意思是,到公寓时,广美还没有被人杀害,或者说 答对了。刑警露出满意的表情,你走到电梯前时,刚好电梯门关上后上了楼。广美应该是那时走进了电梯,如果能够采集到指纹,就可以确实了解当时的情况,可惜她戴了薄型手套。 所以,如果我当时早一点到,就可以和她搭同一部电梯吗? 他突然想起皮夹克男的脸。因为自己在意那个男人,才会导致广美被人杀死,而且,从刑警刚才的话研判,那个男人和命案没有关系。 这是命中注定,刑警说,这就是所谓的生死有命,事情发生后,每个人都会叹气或是冒冷汗。有人因为少了十圆硬币,躲过了一场车祸,也有人因为老婆是美女而得了胃癌。 眼前的刑警可能在安慰自己,但光平觉得根本是徒劳。这个世界上,无论谁因为微不足道的理由离开人世都和他没有关系,但广美的死,必须有足够的理由。 我可以继续吗?刑警观察光平片刻后问,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赶时间。 喔光平再度揉了揉脸,可以继续啊。 刑警清了清嗓子。 广美比你早一步搭了电梯。这里又要思考一个问题,广美是不是一个人搭电梯。 这个问题很蠢啊,光平说,她被杀了,凶手当然和她在一起。 刑警伸出食指,好像雨刷般左右摇动。 也可能在一楼时,只有她一个人,凶手是在三楼搭的电梯。 喔。 如果是这样,代表凶手一进电梯就行凶,然后在三楼下了电梯,或是搭到六楼后再走出电梯。 对。 光平在回答时,觉得凶手行凶后立刻走出三楼似乎有点不太可能。 如果凶手和广美一起在一楼进了电梯,很难判断凶手是在一楼到三楼之间行凶,还是在三楼到六楼期间行凶。以时间来看,一楼到三楼这段时间内行凶有一点困难,但也不能因此排除这种可能性。目前唯一确定的是,无论凶手是在几楼搭电梯,都是在三楼或是六楼走出了电梯。 光平终于了解眼前的刑警和昨天上村发问的意图。 看来你听懂了。 刑警调侃道。你说你从一楼走楼梯到了三楼,没有遇到任何人。之后又继续来到六楼,也没有遇到人。我调查了现场,发现从楼梯可以清楚看到走廊的情况,不可能有人躲在其中某一个楼层等你经过后逃走。当然,那栋公寓没有逃生梯,所以,凶手根本无路可逃。 光平盘腿坐在被褥上,咬着下唇。他有点头痛,应该不光是睡眠不足造成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状况吗?刑警问。 密室。光平回答,刑警皱着眉头,无声地笑了笑。 你有在看推理小说吗? 看得不多。 你看谁的书? 克莉丝蒂。 白罗侦探吗?虽然不错,但《艾克洛命案》中的密室根本是骗小孩的,却斯特顿就高明多了,让我惊讶不已。 我没看过,光平说,除了克莉丝蒂以外,我只看过福赛斯(Frederick Forsyth)的书。 弗雷德里克‧福赛斯很棒,刑警说,像是《豺狼末日(The Day of the Jackal)》和《奥德萨档案(The Odessa File)》,但和密室无关。 刑警东张西望,在旁边的垃圾桶里捡起一个空罐,把几乎只剩下烟灰的烟蒂丢了进去。然后,又叼了一支烟,用银色的打火机点了火。高级打火机发出噗咻的声音,冒出了火苗。 不过,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密室,这次也一样。第一个可能,凶手是那栋公寓的住户,在行凶后逃到自己家里,就可以轻易解决问题。即使不是住户,只要能够躲进其中一个房间就好。听说莫尔格的妈妈桑也住在那栋公寓。 你们怀疑妈妈桑吗? 只是问问而已。 我离开莫尔格后去了公寓,当时,妈妈桑在店里,所以,她不可能杀广美。况且,她没有动机啊。 你不必这么紧张。 刑警苦笑着,从齿缝中吐出淡紫色的烟。莫尔格的妈妈桑也住在那栋公寓这件事很重要。 光平不发一语地看着刑警,思考着他这句话的意思。虽然他不太了解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但内心有一种莫名的不悦。 如果凶手不是躲进公寓的某一个房间,只能怀疑现场的人。发现尸体者就是凶手的公式虽然很古典,但永远具有震撼性。 我懂了,光平咬牙切齿地说: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我只是在研究各种可能性,而且,这并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我只是想见见你只是这样而已。 想见我? 想见你,刑警又说了一遍,而且也顺便让你了解一下目前的情况。怎么样?听到密室,有没有想起什么? 没有。光平摇了摇头。 你慢慢就会想起来了。刑警终于把警察证收回了内侧口袋。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刑警闭着嘴,无声地笑了笑,缓缓地从收纳箱上站了起来。 我的名字不重要,我倒是想问你一件事。 刑警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打开了门。冷风吹了进来。光平突然想到,刚才可能就是因为有风吹进来,自己才会醒来。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不想啊,光平回答,你一定是亮出警察证,向房东借了钥匙。 我才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刑警按了一下内侧门把中央的按钮,这是半自动锁,只要关上门,门就会自动锁上。 刑警脱下鞋子,用鞋后跟用力拍了外侧门把两次,门把内侧的按钮就在光平的面前弹了出来。刑警从外侧转动门把,门就开了。 你看。刑警露出调皮鬼的笑容,任何魔术都有机关,不管是不在场证明还是密室,都是人想出来的。 真是够了。光平说,我要换门锁。 关键并不是门锁。 刑警说完,穿上鞋子走了出去。 5 学生街依旧如此,沉闷的倦怠、无力,和些许的期待、活力共存在这条街上。 当光平走进青木时,老板张大嘴巴,好像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沙绪里也叫了一声:光平后,就愣在那里。 对不起,我迟到了。 光平微微低头道歉。原本他打算用更平静的声音说话,但还是有点紧张。 你怎么不在家里休息?我已经安排好了。 老板关心地说,但光平勉强挤出笑容说:我没事,这种时候,还是找点事做反而比较好。 他努力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出咖啡店,直接上了楼。 来到三楼时,发现有人坐在收银台前。店里没有客人,仔细一看,原来是赌客绅士井原。井原一如往常地穿着三件式西装,很不自在地挤在狭小的座位上,看着光平留在店里的文库本推理小说。 井原先生,听到他的叫声,井原吓了一跳,把书掉在地上。津村他露出和刚才老板相同的眼神看着光平。 你今天在这里看店吗? 不今天早上看了报纸,所以就来这里,老板说你应该会请假,所以我就留下来帮忙。 谢谢,光平再度低头道谢,这代表大家都很关心自己,我没事了,这里交给我吧,你去玩撞球。 他打算坐下时,井原用力把他推开了。他的力道之大,让光平有点惊讶。 我能理解你想做点什么散散心,但今天你应该有很多事要处理。 但她有家人。 有很多事应该只有你能做。 赌客绅士一再坚持你今天先回去吧。虽然他的口气很严肃,但眼中充满春天阳光般的温柔。 光平低下头,看着井原的脚。他的鞋子擦得很亮,不愧是绅士。 那我回去了。他下定决心说,虽然我不知道能做什么。 绅士用力点了点头,似乎在说:这样就对了。 回到一楼,光平向老板说明了情况,他举起一只手欣然答应。 光平准备走出咖啡店时,沙绪里走到他身旁,握着他的手。 打起精神,这种店不来也没关系。 她的手很柔软、很滋润,谢谢。光平应了一声,走出了店。 经过莫尔格时,门口当然挂着准备中的牌子。纯子应该还没有来,况且,今天会不会开店营业也是一个疑问。 咦?他发现橡胶树的盆栽放在门外。纯子十分爱护这盆盆栽,每天打烊时,一定会搬进店内。 妈妈桑已经来了吗? 他推了推门,发现门打开了,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随即闻到一股酒味。店内开着灯,纯子坐在吧台前。她双手放在吧台上,趴在上面睡着了,开门的声音把她吵醒了。 光平她发出极度沙哑的声音。不知道她是否哭了一整晚,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的妆也花了。 妈妈桑妳这样会感冒。 光平脱下运动外套,想要披在她肩上,但她挡住了他的手。 不用了,广美会嫉妒。 妈妈桑 她右手仍然握着酒杯,旁边放着起瓦士的空瓶。 光平仔细一看,发现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原本放在吧台上的平底杯和白兰地杯都摔在地上,好像经历了一场大地震。 纯子把手上的平底杯也丢在地上,杯子立刻摔得粉碎,其中一片碎片溅到了门那里。 光平 她抱着他的腰,然后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哭了起来。光平搂着她的背,久久无法动弹。 莫尔格的二楼有一间四帖半大小的房间,把醉得不醒人事的纯子安顿在那里休息,走出小酒店时,光平想起有东西忘在广美的公寓。 不,把东西忘在那里的说法并不正确,因为那不是光平的东西。那就是名为绣球花的小册子。 广美每个星期二都去绣球花学园,那里是否有什么和命案有关的事? 这是在面对她的死亡时,这个想法就在他心中隐然成形,但因为遇到了太多的事尤其遇见了广美的妹妹和不明身分的刑警导致这个想法始终没有浮现到意识表层。 去绣球花学园看一看。光平下定了决心。 前往广美公寓的途中,他在时田书店门口停下了脚步。书店门面只有四公尺左右,但纵深很长。最里面有一张小桌子,露出了红色贝雷帽。 光平拿出放在运动衣口袋里的《科学纪实》的创刊号,打量封面片刻后,走进了书店。 书店老板时田看到光平,忍不住皱起眉头,好像看到了什么刺眼的东西。然后,抓了抓冒着胡碴的下巴,抱着双臂,等待光平走向他。 这种时候,我就很庆幸自己开的是书店。 这是书店老板说的第一句话,因为不必和客人打交道,只要坐在这里就好,即使魂不守舍也没关系。 一个人不会觉得沮丧吗? 因为我什么都不想。书店老板说,他的喉咙好像卡到了痰。 你接受过这种训练吗? 不,他张着嘴,静止片刻。光平看到了他嘴里的金牙。 习惯就好。他说。光平觉得这句话很有说服力。 时田身后的架子有一张放在相框里的照片,松木曾经告诉光平,是他几年前病死的女儿照片。她穿着水手服微笑着,似乎是高中时拍的。光平每次看到这张照片,就觉得像某个人,但始终想不起来到底像谁。 对了,这本杂志你应该很熟悉吧? 光平把科学杂志递到时田面前,他眯起眼睛瞥了一眼封面说:杂志喔,而且是我店里开始卖的杂志,我记得送给松木了。 这本是在广美家里找到的。 时田露出纳闷的表情,随即微微张开嘴巴,点了点头。 对,好像是松木那家伙送给了广美。 送给她?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次他摇了摇头,我是听妈妈桑说的。那天晚上对了,就是松木被杀的前一天晚上,我记得是星期二,你不是也在吗?我带了这本杂志,松木说他想要。之后,我就离开了,听说之后广美去了店里。 我也听说了。我先走了,所以没有遇见广美。 听说松木和广美聊了一阵子,后来,松木拿出这本杂志给了广美听说是这么一回事,详情我也不太了解,问妈妈桑应该知道吧。 为什么松木把科学杂志给广美? 不知道,可能没有特别的意义吧。 妈妈桑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件事? 呃,时田用大拇指和食指按着两侧眼角说:我记得是这个星期二。 就是光平感冒请假那天。光平提起这件事,时田似乎明确回想起那天的事,他用右手握拳打在左掌说:对了,因为你不在,所以我和绅士去了莫尔格。 那天妈妈桑也感冒,提早打烊了吧?光平问。 妈妈桑也感冒?是吗? 你不知道吗? 因为我先回家了但是,她看起来没有不舒服的样子。 时田看着半空,似乎在回忆那天的事。 光平回想了一下,发现妈妈桑去广美的公寓时,看起来也没有不舒服的样子。 无论如何,总算知道了《科学纪实》怎么会出现在广美家里这个问题,当然,只知道是经由怎样的途径到了广美手里,却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谢谢,对不起,影响你做生意。 没事啦。 光平准备离去时,时田叫住了他。 等一下,刑警来找过我。 眼神很锐利的那个吗? 像猎犬一样。 原来是他,光平点点头,然后呢? 听他的口气,好像会找莫尔格的老主顾,那家伙好像认为是熟人所为。 他问你什么? 没什么重要的事,只说还会再来找我。我吐槽地说,今天来只是想看我长什么样子吧。 时田轻轻举起右手,光平走出了书店。 6 看到悦子在广美家里,光平有点意外。悦子看到光平,也有点意外。 我有东西忘了拿,可以进去吗? 请进。 悦子今天穿了一件薄质的喀什米尔毛衣,光平走过她身旁时,闻到一股香水的甜味。她和广美用的是同一款香水。光平暗想道。 我可以去卧室吗? 光平问,悦子想了一下,说了声:等我一下。自己先走进了卧室。一、两分钟后,她在卧室中叫着:可以进来了。光平虽然曾经无数次走进那个房间,但今天格外小心。 广美的床整理得很干净,地毯上也没有一粒灰尘。光平了解到悦子的个性,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忘了什么东西? 他在梳妆台前寻找时,悦子在背后问。嗯,小东西啦。他回答着,从抽屉的双层底下抽出了名为绣球花的小册子。 悦子看到双层的机关和里面放的东西感到惊讶不已。 这是什么啊?她问。 我也不太清楚。光平回答。 走出卧室,光平像昨天一样坐在桌旁,说出了广美每星期二都去附近名为绣球花学园的身障儿童学校的事。 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悦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今天早上有人打电话来,声音听起来像大叔,我记得那个人也说是绣球花学园的人。 然后,她看了电话旁的便条纸说:对,对,他叫堀江。 他说什么? 没说什么,只说他看到了报纸,叫我节哀顺变。我还纳闷姊姊怎么和这种奇怪地方的人有交情。 太奇怪了。光平心想。 为什么姊姊会去那种地方? 不知道。我曾经问过她,但她没告诉我。 光平心想,也许她昨天打算告诉自己。他在星期二发现了绣球花的小册子,或许让她下了决心,所以,她打算两个人庆祝生日。 然后,她打算提出分手 我最美好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光平想起被她的鲜血染红的秋水仙的花语。 你有什么打算?悦子问。 嗯,光平翻着小册子回答:我想去这个学校看看。 你觉得和杀姊姊的凶手有关吗? 不,他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明确的想法。 在有关广美的事上,没有任何一点是明确的。 电梯杀手照理说是随机杀人。 对啊。 光平无法接受广美成为这种变态杀人凶手的刀下亡魂,他希望她是因为某个有价值的原因才会遭到杀害。 我只是想去看看而已,我对她几乎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她有妳这个妹妹,所以,我只是想去了解属于她的一部份生活。 原来是这样。 悦子站了起来,在厨房为他泡咖啡,咖啡从滤纸中飘出香味。 我也要一起去。 悦子端咖啡过来时说,我之前就对姊姊的秘密很有兴趣,我去没问题吧? 是没有问题妳說之前就有兴趣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有很多秘密,悦子说,为什么看起来总是那么年轻,我也不了解她为什么突然放弃成为钢琴家的梦想。 姑且不谈她的美貌问题,弹钢琴的事,我之前曾经问过她,她说因为手太小,所以只好放弃了。 光平回想起广美在他面前摊开手掌时的情景。 一点都不小。悦子有点生气地说,好像光平说了什么失礼的话,也许在你眼中觉得有点小,但对女人的手来说,绝对不算小,是因为有其他的原因。 妳也不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只是姊姊在放弃钢琴前,曾经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有一个钢琴比赛,而且是很有名的比赛,姊姊也参加了,但姊姊最后还是无法演奏。 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不是,姊姊已经上台走到钢琴前准备演奏了,而且坐在椅子上,也放好了乐谱,但她没有演奏。 为什么? 不知道,悦子摇摇头,我和爸爸,还有观众都静静地等待,姊姊就是不弹。最后,观众开始窃窃私语,她就逃走了。 是喔。 光平从来没有去观赏过类似的比赛,很难想像是怎样的状况,只能想像音乐会时,歌手消失的状态。他曾经去听过音乐会。 她可能陷入了恐慌。光平说。 当然啊,悦子说话时很用力,当时引发了很大的风波,相关单位还说要追究责任什么的。那次之后,姊姊就没有弹过钢琴。 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所以我才说是秘密。 是吗 光平把桌子当成是钢琴,做出弹琴的动作。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次之后,她就变了,虽然我说不出她哪里变了,只觉得她变了。 悦子出声地喝着黑咖啡。 光平走去客厅,来到擦得一尘不染的钢琴旁,缓缓打开很有份量的琴盖。和上次一样,立刻闻到木头的味道。 尘封的钢琴、绣球花学园、平交道 光平觉得这也许是一幅拼图,这些事彼此之间可能有某种关联,只要填补空白的部份,就可以掌握整体的状况。 他伸出食指敲打键盘,房间内响起悠扬的声音。 很有戏剧性的声音。 刑警有没有来找妳? 光平回到桌子旁,喝着悦子为他泡的咖啡时问。 有啊,她一脸无趣地说,来问我姊姊有没有日记或相簿,我说没有,他们就沉着脸走了。 妳有没有问刑警叫什么名字? 她微微偏着头:好像是叫上村什么的。 原来是上村 刑警怎么了吗? 他也来找我了,但是,还有一个刑警比上村更恶劣,不说自己叫什么名字,眼神也很凶,还擅自闯进我家里。 擅自闯进你家吗?悦子有点惊讶。 他擅自开了门锁进门,光平又重复了一遍,而且对了,他提到广美时,很亲热地叫她广美。 广美 悦子重复着,似乎在感受其中的意义,然后张大了嘴。光平以为她要打呵欠,但并不是。和广美很像的大眼睛也瞪得更大了。 一定是香月先生。她说。 香月先生? 他是我爸爸的学生,姊姊没有告诉你,我爸爸以前是高中老师吗?我爸爸以前很照顾他,我好像听说他当了警察。 这就对了。 眼前太多疑问让人心烦了,至少有一个疑问找到了答案,光平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可能想要回报吧,难怪他这么卖力。 但是,悦子看着半空,似乎在回想什么,最后把目光固定在光平面前,你们是情敌。 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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