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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前历

零的焦点 松本清張 7577 2023-02-05
早晨,祯子乘火车到达上野车站。在金泽看惯了雪景的眼睛,对东京晴朗的天空、明媚的阳光照射下的马路和建筑物,感到特别新鲜。 她坐计程车回世田谷的娘家。母亲在大门口迎接她。 我回来了。 你辛苦了。母亲注视祯子的脸,看到女儿瘦了,关切地问道: 那边很冷吧? 嗯。 母亲掀起盖在暖炉上的被子,把火弄旺些。 妈妈,还是这儿暖和。 母亲以为金泽的寒冷一直附着在女儿身上。 从回廊玻璃门中射进来的阳光,照得榻榻米暖和和的。母亲去倒茶。 我来。 祯子站起来,母亲立刻阻止她。 你坐下,你坐下! 见到母亲疼爱自己的样子,祯子心里一阵子发热。 还没有找到宪一的下落吗?母亲和祯子面对面坐下,一半是担心,一半是恐惧,皱起了眉头说。

是的,电话里我把大体情况都说了。 祯子又把详细经过说了一遍,但她没有提到大伯子奇怪的行动。这不该让母亲知道。只说他去京都出差,顺便去了金泽。 你在金泽见到了大伯子,真太好了。他们是兄弟。你在那儿不如他,他是个男人,或许很快会找到线索的。 母亲听了祯子的话很高兴。她的解释是单纯的,她认为大伯子肯定比祯子更了解宪一。 现在,宪一点儿也没有消息,报了警也不知道怎样了?这可怎么办? 母亲避开不吉利的话,可是心里仍惦记着宪一的生死问题。 大伯子说,宪一没事儿,一定还活着。祯子搬出大伯子坚持宪一还活着的说法。 那好啊,那好啊!母亲的眼角上露出一丝微笑。她以为骨肉至亲的哥哥的看法一定没有错,同时,也希望祯子放心。

那么,大伯子还留在金泽吗?母亲问。 嗯,是的。 这样,也许会很快找到下落的,在大伯子回来之前,你沉住气等着吧! 母亲一直对大伯子抱着希望。 祯子思忖,大伯子和宪一肯定有联系,为此,大伯子才有乐观的看法,说宪一还活着。不容易脱身的大伯子,终于找了个去京都出差的借口,去了金泽,那是不是因为宪一下落不明的时间太长了,超出了大伯子的想像。祯子感到大伯子的行动似乎令人费解。 鹈原宗太郎在金泽一家一家寻访洗染店,问宪一的西服有否送去洗,这种举动有什么意思呢?宪一的失踪和西服的送洗又有什么关联呢? 把西服送去洗,除了西服弄脏了以外,还可能有其他原因。宪一有使西服弄脏的原因。因此,宪一谜一样的失踪,究竟和什么事有关联?

祯子首先想到的是血迹。西服上有发黑的血迹。这是宪一自己的呢,还是别人的斑点。至少这和宪一的失踪有关。 可是,大伯子一家挨着一家到洗染店去打听,说明他已预测到宪一的行动。换句话说,大伯子对宪一的失踪早已有充分的线索。大伯子不愿意告诉祯子,是不便对祯子讲。从这时起,祯子才意识到宪一的失踪与犯罪有关 祯子对母亲说,她要去青山大伯子家看看嫂子,或许能从嫂子的口中得到一点启示。 嫂子在大门旁边向阳的地方和孩子们玩,一见到祯子,天真烂漫地笑道: 您回来了,金泽很冷吧! 嗯,下了很大的雪。 快进来。嫂子把祯子领到饭厅里 听说还没有打听到宪一的下落。 是的,还没有搞清楚。 真伤脑筋。嫂子打量一下祯子的身子。

您瘦了一点了。 我自己还感觉不出来。祯子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您在金泽见到我家那口子了吗? 嗯,哥哥也很担心。 还没有回来呢。 真是的,他那么忙,实在不好意思。 别那么说,是他的亲弟弟,总有那份情义嘛。 对不起。 我那口子是个急性子,这时候,他肯定在到处寻找。 嫂子的言外之意,寻找宪一的下落,比起祯子来,丈夫在金泽找更加有效。 嫂子单纯地坚信丈夫能干,而祯子对大伯子的行动还抱有疑问。因此对嫂子的话,她不能随声附和。 哥哥去京都出差,很早以前就决定了吗?祯子换了个话题。 不是,给您打电话那天,突然决定走的,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我想问,他的目的是去金泽,是吗? 不,不能这样说,因为还是公务第一。

嫂子似乎有所不满,抗议道。 正好有机会去京都出差,顺便去金泽看看。 看来,大伯子瞒着嫂子去金泽的。祯子认为去京都出差只能是谎言,那么大伯子直接去金泽为什么要隐瞒呢 嫂子端了茶来。祯子带点撒娇似地问道; 嫂子,你们结婚有多少年了? 嫂子误会地微微一笑。 已经有十五六年了吧,糊里糊涂过了这么些年。 是吗?祯子低下了头。 你问这干什么? 还是宪一的事。祯子抬起脸来若无其事地问: 听说,他以前干过巡警,有那么回事吗? 是的,有那么回事。 嫂子直率地肯定了祯子结婚时,没被告知的这件事。从嫂子的表情来看,并不像是鹈原家故意隐瞒起来,只是因为这段前历并不十分光彩,不必特意宣扬罢了。

他在立川警察署执勤,是吗?祯子问。 是的,您知道得很详细,是宪一告诉您的吗? 嗯,我好像听他说起过。祯子含糊其词地回答。 那时候,他有没有把警察署的朋友领到这儿来玩?祯子反问道。 是啊,嫂子想了一会儿说: 你这么一说,我记得他带来一个亲密的朋友,还请他吃了饭,那是一九五〇年时,物资匮乏,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人家吃。 您还记得那位朋友的名字吗? 唔,稍等一下。嫂子仰起脸,想了一会儿。 对,对,想起来,那人姓叶山。嫂子想起来,微微一笑。 叶山祯子嘟囔了一声。 对了,他的姓和当地的一个地名一样,所以我记住了,宪一性格孤僻,没有很多朋友,就这个叶山和他亲密些。 是吗? 您想去看看这位叶山,打听点事吗?嫂子显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有这个打算,祯子不是针对嫂子,而像是说给大伯子听似地温和地说: 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嫂子的表情更加惊讶了。 可是,这是近十年前的事。从那以后,宪一和叶山没有过交往。恐怕不会有结果的。 是啊!祯子虽然这样回答,但心里想出了这个家门,马上就去立川。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祯子把膝盖从坐垫上滑下来,问道: 他没来电话,恐怕明天会回来的,因为公司里还有事,他不能老在外面。嫂子说。他一回来,一定会得到什么消息,我会给您打电话的。她给祯子鼓劲地说。 祯子离开大伯子家,坐计程车去新宿车站,从车窗往外看,和暖的太阳照在外苑的草地上。春天已来到人间,这和金泽黑沉沉的雪野,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能登海岸低垂的灰色的云,和黑沉沉的大海似乎浮现在她的眼前。 一小时后,她从立川站下了车。祯子第一次来到这儿。一个美国兵在宽阔的马路上行走,膀子上挎着一个身着红装的年轻日本女人。大型的军用飞机发出吓人的喧叫,在头顶上盘旋。街上的行人已经习惯了,谁也没有捂住耳朵,也没有人抬头看。 立川警察署在大马路的里首,是一座不大的楼房。 我想见见叶山先生。祯子对正面的传达室说,一位上了年纪的巡警转过脸来,问道: 叶山,叫叶山什么? 祯子不知他的名字,就照实说了。 是以前的老警察吧!十年前在立川署当过巡警。 祯子知道的就这些。巡警干脆转过身来。 呵,知道了。巡警点了点头。 您指的是叶山警司吧!姓叶山的只有一个人。

他在吗? 在,我去叫他,您是 我姓鹈原。 巡警听了祯子的回答朝里面走去。 不一会儿,一位三十六七岁,穿警司制服的警官,急急忙忙跑出来。 鹈原君?警司睁大眼睛注视祯子。 是我。祯子向他鞠躬。您是叶山先生吗? 我是叶山,刚才听到鹈原,我还以为是鹈原宪一君。 警司这才醒悟过来。 是的,我就是鹈原的妻子。祯子低下了头。 啊!原来是鹈原君的太太,叶山警司迈开步子用手掌指了指接待室。 在小小的接待室里,隔着一张小圆桌,祯子和身子发胖、红光满面的叶山警司面对面坐下。他那细细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嘻嘻的,说话声音很开朗。 经过又一次寒暄后,警司询问鹈原宪一的近况,他已经七八年没跟宪一见面了。祯子开始转入正题。

对不起,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鹈原当时在这儿担任哪方面的工作? 他是风纪股,我是交通股,可是我和鹈原君很合得来。 风纪股?那管什么事啊?祯子问。 叶山警司直盯盯地注视祯子,先反问道: 夫人,鹈原君出了什么事了? 鹈原君出了什么事了?叶山警司的提问非同寻常。初次见面后,立刻提出这样的问题,好像他已想到了什么。 祯子不由得看了叶山一眼。警司立刻意识到了。 啊,对不起。警司脸红了。 我和鹈原君分手已经七八年了,今天夫人初次来访,我鲁莽地提了这样的问题,请原谅。 仔细一想,也确是那样。以前的同事的太太突然来访,就以为他出了事,这是很可能有的直觉。 夫人,我听到传达说,有一位姓鹈原的来访,我马上想到是鹈原宪一君的亲属,因为鹈原这个姓是很少有的。 是今年十一月结的婚。祯子低下头说: 结婚前,听说鹈原承蒙您多方照顾,非常感谢。 彼此,彼此。叶山警司不知所措地说: 应该向鹈原君祝贺,好久没见面了。 警司想问一句,他好吗? ,可终于咽下了。 就像您问的那样,我突然来访,是因为鹈原出了点事 出了什么事?警司睁开眯着的眼睛。 鹈原现在A广告公司工作,您知道吗? 这我知道,很早以前,他来过一张明信片。 鹈原担任A公司北陆办事处主任,主要住在金泽。 祯子把丈夫决定调到东京,为了最后交接工作,去了金泽后,从此下落不明等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公司里也很担心,千方百计地在寻找,也报了警,现在还情况不明。祯子又说: 我们结婚后,没过多少天。详细情况我不太了解。家庭背景并不复杂,估计这方面不会有事;公司方面也调查了,没发现有失踪的理由。总之,鹈原的失踪,谁也没有线索。 这时,大伯子的影子闪过祯子的脑海,但这话无法对警司说。 一直在热心听取祯子叙述的警司开口说道: 你说是失踪,这是鹈原君自主的行动吗? 不太清楚,大概是吧。祯子确信地回答,我想不可能是暴力或压力绑架了鹈原。 嗯。叶山警司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说: 夫人,您想问鹈原君在这儿工作时的生活,是否会成为这次失踪的原因,是不是? 警司把茶碗放到桌子上。 刚才我已经说了,我和鹈原是通过介绍结的婚,而且日子不长,不能说我完全了解他,最近我才听说他当过警官,感到很意外。 最近才知道的?警司显露惊讶的眼神。鹈原君没有对夫人说过吗? 没有,鹈原和他的哥哥都没有说过。 是吗? 鹈原并不是对我隐瞒,而是不想对我说。当过警官的前历不想让妻子知道,这是我现在得到的印象。 对不起,夫人。警司郑重其事地说: 我认为您是不是想过头了。鹈原君辞去警官,并没有什么损害名誉的事。他工作很积极,当他提出辞职时,署长和其他同事都挽留他。为了鹈原君,我必须把话对您说清楚。 谢谢。 祯子微微一鞠躬,对警司寄予丈夫的好意表示感谢。 我丈夫的职务,刚才听您说是风纪股。这风纪股是管什么的? 鹈原君在这儿工作时,是占领时代。警司开始说明。现在这儿仍然是美国空军基地。当时,美国军人在这小镇上泛滥成灾。日本人只占了一半,还有分不清是日本人还是美国人的吉普女郎,也和美国军人一样多,现在美军撤退了一部分,人数减少了,那些吉普女郎也少多了。那时候,真了不得。 祯子在报纸上见过这样的报导。 风纪股的工作是围捕吉普女郎,就像赶走在饭上嗡嗡叫着的苍蝇那样,怎么赶也赶不走,真棘手。风纪股就担任这麻烦的工作。 祯子想起当时的报纸、杂志登过警察的吉普车上塞满那些女人的照片。 在风纪股的鹈原君可受了累了。我和他不在一个股,但我们很合得来。他把那些受了累的事说给我听。对了,鹈原君还对我说过,吉普女郎都是无知的,但其中也有很能干的人,受过相当的教育,脑子也很好。她们缺乏教养,但也有天真无邪、好心的人。他经常接触这些女人,混熟了,才了解她们的真相。他说,因为自己担任这个职务,所以会虐待这些女人,心里很不好受。 鹈原就因为这个理由才辞掉警官的吗? 不仅仅是这个。当时美国宪兵握有绝对权力,我们像是受宪兵指使的一条走狗。于是他对警官这个职业产生了怀疑,心里很苦恼,不愿意作为警官扬名发迹,所以才不干的。 祯子走出了上川警察署。 见了叶山警司,听到鹈原宪一当警官时的一些事,但仍然没有发现这次失踪的原因。他在占领时代担任风纪股工作,主要是取缔吉普女郎。他对当时警官的做法产生了疑问,心里感到厌恶才退职的。大体情况就是如此。 祯子起先漠然地想到,宪一辞去警官是否有什么事故。宪一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当过警官。他隐瞒不讲,令人想到警官时代有过事故。如果真有那样的隐私,或许从中可以找出这次失踪的蛛丝马迹。 然而却没有。至少从叶山警司的话中,没有发现。这样看来,宪一对妻子没有暴露过自己当过巡警的身分,那是出于对这段经历的自卑感。祯子听一个朋友说过,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妻子不愿提起自己过去不想干的职业。祯子对此表示理解。 在去车站的路上,一个穿红衣服的日本年轻女子搂着美国兵的脖子从旁边窜出来。那女人说着英语,高个子的美国兵弯下腰,走在前面的马路上,祯子看见他俩从一所由农家改造过的房子里走出来,周围有防风林似的栅栏,从木栅栏的隙间可以看见武藏野的宽广的田野。明朗的太阳当空照,随着云彩的移动,阳光忽隐忽现。 来到繁华的大街上,连街名也改成了美国名。噪音在空气中炸裂,从头顶上掠过。 祯子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里。 我正等着你回来。母亲见了祯子,神情紧张。 你嫂子打了好几次电话来,说祯子回来后,马上去青山她家一趟。好像挺慌张似的。 出什么事了?祯子首先想到的是有关宪一的消息,她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变了。 是不是哥哥回来了,找到了宪一的下落。母亲屏住呼吸说。祯子轻轻点点头说: 或许是的,不知是吉,还是凶? 母亲的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如果是好消息,嫂子一定会高兴地告诉母亲,可是嫂子慌里慌张说,等祯子回来,马上来一趟,这肯定是凶多吉少。 现在还不清楚,总之,我先去青山看看。 她刚从外面回来,不用精心打扮。 祯子,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你要沉住气。知道结果后马上打个电话来。母亲说到最后,声音在颤抖。 是,是。祯子故意微微一笑。没事儿,妈妈。 祯子离开家,在去青山途中,从计程车的窗中眺望街上的景色。天渐渐地黑下来。她感到胸闷,心跳在加快,好像身上千疮百孔。 来到青山大伯子家跟前,两个孩子在游耍。 婶婶,孩子见了祯子,拍拍手。 爸爸回来了吗?祯子问。 还没有。孩子摇摇头。 嫂子在大门口迎接她,看样子气色不好。祯子先开口道: 我来晚了。 平时很快活的嫂子,一点儿没有笑容。她把祯子领到屋里,孩子想跟着进来,被嫂子训斥了一顿。 祯子,这事可伤脑筋了。嫂子急不可待地说,表情生硬。 出什么事了?祯子心理有所准备,问道。 你哥哥嫂子注视祯子的脸孔,声音也变了。 你哥哥也下落不明了。 啊? 祯子大吃一惊。嫂子不是为宪一,而是为自己的丈夫鹈原宗太郎而丧魂落魄。 怎么?哥哥也下落不明了?祯子惆然反问道。 是的,公司派人来问,为什么不去上班。我说,他去京都出差,归途有事去金泽。公司的人说,没有去京都出差的公事。 啊? 祯子瞪大眼睛。她的吃惊与嫂子想的不一样。出差去京都,一开始就是谎言。他还是直接去了金泽。在去能登回来下车时,祯子在金泽车站看到的很像大伯子的人浮现在眼前。 我吓了一大跳,赶紧给他住的旅馆打了电话,这是他刚到时告诉我的。我一问,你猜怎么着,对方回答从前天下午三时起外出后,一直没有消息。 前天傍晚,那不是大伯子来祯子住的旅馆那一天吗? 前天傍晚的话,应该在昨天,到最迟昨天晚上也该回到东京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回家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了。平时,他不论到哪儿都会打电话来的。 可是,今天才过了一两天,不用担心。祯子说。 我也这么想。嫂子依然不安地说: 他为宪一的事担忧,那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为什么对我撒谎说去京都出差?他对公司说,因为亲人遭到不幸,请了三天假。可是,祯子,我总觉得,你哥哥也像宪一一样不知出了什么事了。 嫂子说过话后,约过了一小时,来了一封应验她的话的电报。 鹈原宗太郎遭到了比他弟弟宪一更为悲惨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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