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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回书剑飘零情怅惘琵琶别抱意堪伤

鸣镝风云录 梁羽生 9466 2023-02-05
奚玉帆怔了怔,似乎不大明白她的意思,说道:我多谢你还来不及呢!怪你、怪你什么? 厉赛英讷讷说道:爹爹误会咱们,咱们刚才迫于无奈,我只好默认。委屈了你,你不怪我么? 奚玉帆方始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这个、这个,应该说是我委屈你了。不知。不知你的意思怎样?说至此处,他亦是不由得满面通红。 厉赛英低垂粉颈,小声说道:奚大哥,你别笑我不知羞耻,爹爹的脾气唉,他若知道咱们是说谎骗他,只怕会把你赶出去。我想,我想在你病好之前,咱们、咱们还是暂且冒名做、做一对未婚夫妻吧。 奚玉帆一颗心卜卜地跳,偷偷向她望去,只见厉赛英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此时也正好偷偷望他,似乎是带着几分羞涩,又带着几分焦急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奚玉帆是个性情中人,不由得大为感动,说道:厉姑娘,你对我这样好,我这一生都恐怕难以报答你了。如果,你不嫌弃,咱们,咱们 厉赛英粉颈垂得更低,牙缝里绽出几个字来,声音比蚊子叫还细,但奚玉帆已是听得清楚,她说的是:咱们怎样? 奚玉帆鼓起勇气说道:就让咱们做一对真的夫妻吧! 厉赛英抬起头来,脸直红到耳边,说道:你不后悔? 奚玉帆道:我只怕配不上你。 不知不觉,把厉赛英轻轻的搂着了。 厉赛英道:别给丫头说笑话,你进去歇息吧,今晚我再来看你。原来他们已走到明霞岛主给奚玉帆预备的卧房了。两个丫头正站在门边迎接他们。 厉赛英又是害羞,又是欢喜,吩咐了丫头好好照料奚玉帆之后,就走开了。 奚玉帆静了下来,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似的,心里想道:这真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可是,我不会后悔的!韩佩瑛的影子在他脑海中闪过,他跟着想道:佩瑛和啸风已是和好如初,他们本来是有婚姻之约,我是不该对她再存妄想了。只是妹妹的终身却不知如何是好?想赛英必是不会骗我的,她说妹妹已经跟那个姓辛的到江南去了,唉,这也真是意料不到的事情,但愿她不要上当才好!

奚玉帆在明霞岛上挂念着他的妹妹,挂念着韩佩瑛和谷啸风。谷啸风和韩佩瑛在金鸡岭上也是同样的挂念着他,挂念着奚玉瑾。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奚玉帆在明霞岛养病,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谷啸风和韩佩瑛到了金鸡岭,初到那天,就碰上了尴尬的场面。 蓬莱魔女是绿林盟主,她的山寨中聚集有不少江湖好汉,其中有许多人是曾经参加过围攻百花谷之役的。韩佩瑛的那个老仆人陆鸿,以及曾与谷啸风交过手的那个金刀雷飙,也在其内。 这些人看见他们连袂而来,都是不禁大为诧异,但诧异过后,却又是皆大欢喜。 金刀雷飙哈哈笑道:原来你们小俩口子已是言归于好,倒是我们多管闲事了。 韩佩瑛满面通红,说道:雷叔叔,你别误会。 雷飙笑道:误会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谷少侠不愧是个明理的人,如今他已回过头来,我们对他还有什么误会?

韩佩瑛有口难辩,只得说道:雷叔叔,不是这个意思雷飙是个急性子的人,瞪着眼睛就打断她的话问道:那又是什么意思? 谷啸风轻轻碰她一下,韩佩瑛暗自思量:我若在此际满口分辩,实是太难为情,只怕也会伤了啸风的自尊。 原来她与啸风相处了这许多日子,谷啸风对她的敬爱之情,她也是感觉得到的了,她自己亦是感到迷茫,不知应该怎样才好?按说奚玉瑾已经另有他人,她是可以和谷啸风重续前缘的。但是她毕竟有着少女的矜持,当初给谷啸风退婚的这口气还未能咽下,是以她一直对谷啸风采取着不即不离的态度。 韩佩瑛想了片刻,只好说道:雷叔叔,往事请别再提,我爹爹此际生死未卜,我正是来求柳女侠帮忙的呢! 雷飙大吃一惊,说道:你爹爹武功绝世,怎的会遭意外?

韩佩瑛道:说来话长,且待见了柳女侠再说吧。 雷飙说道:对,雨过天晴,往事是不应再提了。令尊既遭意外,咱们还是赶快去见柳盟主吧。 蓬莱魔女正是需要有本领的女子帮忙她,韩佩瑛来到,她自是喜之不尽。谷啸风近年来在江湖上声誉鹊起,蓬莱魔女知道他是韩佩瑛的未婚夫,更为高兴,大表欢迎。 蓬莱魔女听了韩佩瑛所说的种种事情,说道:韩姑娘,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打听令尊的下落。上官复寄存在你家的宝藏,檀大侠已经送到祁连山了。他已有消息到来,不日就可以回到这里。说不定他已听到了有关令尊的风声,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 自此谷、韩二人就以客人的身份在金鸡岭住下来。蓬莱魔女很喜欢韩佩瑛,她因为丈夫笑傲乾坤华谷涵和武林天骄到祁连山去了,尚未回来,遂邀韩佩瑛与她同住。

韩佩瑛和谷啸风一个住在内寨,一个住在外寨。韩佩瑛为了避嫌,很少与他见面。 蓬莱魔女武功卓绝,韩佩瑛日夕陪伴她,得益不少。 一日,韩佩瑛跟蓬莱魔女练了一趟剑术,练完之后,蓬莱魔女忽道:听说辛十四姑的剑术奇诡莫测,你是见过她的本领的,不知是否和传闻一样? 韩佩瑛道:江河怎比大海?丘陵怎比高山?不错,我是曾经震惊于辛十四姑奇诡莫测的剑术,但现在看来,却是稀松平常了!话中之意,即是把辛十四姑比作丘陵江河,把蓬莱魔女比作高山大海。 蓬莱魔女笑道:你把我抬得大高了,其实辛十四姑也是个不容忽视的对手呢!说至此处,若有所思。 韩佩瑛道:听说她有个侄儿,曾经到过这里? 蓬莱魔女道:你说的是辛龙生吗?我正在想着这件事情。你见过辛龙生没有?

韩佩瑛道:没有见过,听说他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弟子。 蓬莱魔女道:不错,那次他求见我,就是奉了文大侠之命,前来与我联络,共商抵御蒙古鞑子的事情的。辛十四姑这个人介于邪正之间,她这个侄儿却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但不知是否受了他姑姑的薰陶,我可有点不大敢信任他呢。 韩佩瑛道:文大侠既然立他作掌门弟子,我想是应该靠得住的。心里其实则是在想:奚玉瑾若然真的肯把终身付托与他,他当然是靠得住了。 蓬莱魔女沉吟半晌,说道:最近我接获消息,蒙古入侵金国的三路兵马都在按兵不动,却另有一支奇兵攻入宋国的陕南川北一带,沔州节度使张宣已经以身殉国了。长江海盗头子史天泽听说也已做了蒙古的内应,江南形势大为紧张,我正在考虑派一个人去和文大侠联络,顺便打听消息,这也有礼尚往来的报聘意思在内。

韩佩瑛道:人选定了没有? 蓬莱魔女道:尚没想到最适当的人选。 韩佩瑛心念一动,忽地有了个主意,蓬莱魔女却因另有事情处理,没有和她再说下去了。韩佩瑛暗自思量:且待我见过了啸风再说。 此时谷啸风正在后山的梅林里独自徘徊,想着心事。 谷啸风并非感情易变的男子,他和奚玉瑾曾经有过海誓山盟,尽管人言凿凿,说是奚玉瑾已经蝉曳残声过别枝,与辛龙生同赴江南去了,他对奚玉瑾毕竟还是未能忘情。 另一方面,他对韩佩瑛的感情也是陷于十分苦闷的境地,自从重新认识了韩佩瑛的为人之后,他对韩佩瑛是既有着敬爱之情,又含着深深的内疚的。 他也曾想过与韩佩瑛重续前缘,但这是出于一种赎罪的心情呢?还是他真的已把对奚玉瑾的感情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呢?这个问题他也曾再三问过自己,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模糊,有些惶惑,答不上来。更加上韩佩瑛对他的若即若离的态度,他自是难免大为苦闷了。

奚玉瑾和韩佩瑛的影子在他的脑海中交错隐现,正当他心乱如麻之际,忽听得有人轻声叫道:谷大哥!抬头一看,来的可不正是韩佩英! 谷啸风又惊又喜,说道:瑛妹,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自从到了金鸡岭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韩佩瑛。他本来还想说一句:我以为你是在躲避我呢!但怕韩佩瑛著恼,话到口边又吞回去。 韩佩瑛道:谷大哥,你在想着什么心事?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没有呀! 韩佩瑛微微一笑,说道:你没有心事,我倒是有着心事呢! 谷啸风怔了一怔道:你有什么心事? 韩佩瑛道:我在想着玉瑾姐姐。 谷啸风诧道:无缘无故的你怎的忽然想起她来? 韩佩瑛道:一定是有什么缘故么,难道你就不惦记着她?谷大哥,说老实话,你想不想见她?

谷啸风叹了口气,说道:事过情迁,何必多此一举,她以为我已死了,我若跑去见她,反给她增加烦恼。 韩佩瑛十分诚恳地说道:人言未必是实,你不见她,焉能明白? 谷啸风心里想道:莫非她是在试我?但她一向不是小心眼的人呀!踌躇片刻,说道:见是要见她的,但现在恐怕还不是适当的时机吧? 韩佩瑛道:不,正因为她以为你已死了,你才应该赶快见她。如果,如果嗯,你是聪明人,不必我说,你也是该明白的了! 谷啸风听得懂她的意思,如果奚玉瑾还在爱他,那么他的出现就可以澄清误会;如果奚玉瑾确已变心,那么在见她之后,也可以弄个明白,免得处于目前这种含混不清的局面。说不定佩瑛还有一层用意,她是要在局面澄清之后,才能决定是否接受我的爱情?

谷啸风想至此处,不觉心头怦然一跳,目光流露真情,抬起头望着韩佩瑛道:你当真是这样想?可是 韩佩瑛道:你在想不能因私废公吧?好,那我告诉你吧,这正是一件公事呢! 谷啸风诧道:怎么扯上公事来了? 韩佩瑛道:柳盟主正要找一个人替她到江南去走一趟。 当下韩佩瑛将蓬莱魔女的话告诉他,谷啸风听了,默然不语。 韩佩瑛道:这是一件紧要的事情,我觉得你是最适当的人选,你若是为了怕见奚玉瑾而不敢去,这才是因私废公呢! 谷啸风笑道:你不必用激将之计,我还得仔细想想。 韩佩瑛道:你此次前往江南,路过扬州,还可以顺道探望玉帆大哥,他的伤不知好了没有?谷大哥,你无须诸多顾虑了,于公于私,你都是应该去的! 谷啸风其实已经给她说动,笑道:这么说我是非去不可了。但你以为我是最适当的人选,却不知柳女侠是不是这样想呢? 韩佩瑛道:只要你肯去,回去我就和柳女侠说,明天你再向她请令。 蓬莱魔女本来也曾想到谷啸风的,只因他是客人身份,不便差遣他。如今他自动请缨,当然是一说便成了。 谷啸风以北方义军使者的身份,兼程赶路,此时金国正忙于应付蒙古的入侵,对反金的江湖人物倒是无暇兼顾,谷啸风一路行来,平安无事。 这一日到了百花谷,谷啸风满怀感慨地走进奚家,以为可以见着奚玉帆,不料只见着他家的一个老仆。 那老仆人道:谷少侠,怎的只是你一个人,我家小姐呢? 谷啸风苦笑道:战乱中失散了,我也正在找寻她呢!奚大哥未曾回家么? 那老仆人叹气道:回是回来了,但又出了事走了。唉,这样的乱世,当真是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谷啸风惊道:出了什么事? 那老仆人道:有几个人上门寻仇,幸亏后来得一位姑娘拔刀相助,这才救了他的性命。他受了伤,如今正是兵荒马乱,在家里恐不能安心养病,那位姑娘带他走了。 谷啸风诧道:这位姑娘是谁? 那老仆人道:她说是我们少爷的朋友,姓厉名叫赛英。 谷啸风大感奇怪,心想:厉赛英?我可从来没有听他们兄妹说过有这位朋友,可别上别人的当才好。 那老仆似乎知道他的心事,说道:谷少侠不必担心,这位姑娘对我们的少爷好得很,我敢断定她不会是坏人的。 谷啸风道:这位厉姑娘家住何处?那老仆道:她没有说,我不知道。她说待我们的少爷伤好了之后,就会送他回来的。 谷啸风心想:这位姑娘的行径倒是古怪。当下说道:但愿如此。 离开百花谷,继续行程,一路平安无事,谷啸风终于到了南宋的首都临安,亦即是以风景幽美,名闻天下的杭州了。 进得城来,正是傍晚时分,谷啸风找一间湖滨的客店投宿,经过西子湖边,只见湖光潋滟,夕阳西下,微波耀金,小孤山倒影湖中,青翠欲滴。 谷啸风想起了苏东坡的一首诗: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心道:坡翁诗句,果然是一点不差。我有缘来此,今晚拼着不睡觉,先来个月下游湖,这才不虚此行。明天我再去找文大侠。嘿,嘿,这也可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谷啸风开了房间,吃过晚饭之后,稍歇片刻,只见一轮明月,已现天心,心里大为高兴,想道:天公也会凑兴,若是阴天,可就大杀风景了。 西湖岸边泊有许多专载游客的画舫,谷啸风是在长江边长大的,懂得划舟,便去租了一只画舫,言明租它一晚,不用舟子跟随。谷啸风是想随心所欲,这一晚游遍西湖,但他可以不睡,舟子不能不睡,是以他要自己划船,不愿有个舟子在旁扰他雅兴。这样的客人倒是少见,那舟子起初有点踌躇,谷啸风给他一锭大元宝当作押金,舟子这才答应。 谷啸风也是心急,来得早了。此时不过将近二更时分,湖上游船来往,笙歌未歇,不时有脂粉香、酒肉香从邻船吹送过来,谷啸风不禁皱了眉头,心道:好好的西湖,倒给这班人弄脏了。 一艘挂着大红宫灯的官船在这只画舫的侧边缓缓划过,船上有几个戴着乌纱帽的官儿正在猜拳闹酒,有人叫道:暂且别闹,听小玉儿唱曲。 官船上珠帘半卷,谷啸风抬眼望去,可以看见舱中的两个歌女,一个抚琴,一个就轻启珠喉,曼声地唱了起来。 歌道: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酒眠。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鲜,俯仰流连,疑是湖中别有天。 这是欧阳修所作的十首西湖念语之一,欧阳修是北宋神宗时代的一代文宗,曾在扬州做过官,当时大江南北,都是大宋版图,不似如今之分处金宋两国,交通不便。欧阳修常到西湖游玩,曾用采桑子的词牌,作了十首歌咏西湖的词,统名西湖念语。 谷啸风湖上听歌,心中不觉生了许多感触,想道:欧阳修不愧是个贤臣,但他这首词乃是写在将近百年之前的太平日子,如今烽烟遍地,这些官儿们还在醉生梦死,却如何对得住百姓?哼,画船载酒,玉盏催传,雅则雅矣,但可惜流亡的难民却连粗糠都没得吃呢! 一个附庸风雅的官儿击掌赞道:好词!好词!可惜如今没有似六一学士这样的大手笔了。 有一个官儿炫耀他的见闻广博,接近内廷,说道:年兄,这也不见得。前天有位俞学士写了一首风入松新词,当今皇上也是很欣赏呢! 先头那个官儿道:哦,真的吗?你可还记得他这首词? 那官儿道:我只记得最后两句是明日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据说这首词是那位俞学士在断桥附近的小酒店题的,皇上看了他这首词,说道:重携残酒,未免太寒酸了。御笔一挥,给他改成明日重扶残醉,哈哈,哈哈,天子的吐属果然是与酸丁不同! 先头那官儿说道:岂只不同,简直是相差天壤!哈哈,妙极,妙极!御笔改词章,风流天下传!此事必将成为词林的佳话! 谷啸风听了这些官儿对皇帝的拍马之言,心中甚为气闷,想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首诗才真是痛心人语!南宋小朝廷给金虏迫迁江南,尚自不思振作,临安简直即是苟安!皇帝老儿甘心作儿皇帝,在国运如此危急的关头,居然还有闲心用在批风抹月的辞章上,真是可叹! 谷啸风不想看那些官儿的丑态,将舟向外西湖划去,不知不觉已是到了没有轻舟画舫的僻静湖面,此时亦已是将近三更了。 皓月澄波,浮光耀金,静影沉壁。轻舟过处,芦花深处,时不时有水鸟惊起,越过湖面。谷啸风正在自得其乐,忽见有一只画舫,从对面顺流而下,划船的也是个少年。 游湖的人很少到外西湖的,尤其是在三更过后。谷啸风心道:莫非这少年也是讨厌尘俗的同道中人?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年朗声吟道:霜日明霄水蘸空,鸣鞘声里绣旗红,澹烟衰草有无中。万里中原烽火北,一尊浊酒戍楼东,酒阑挥泪向悲风。 这是南宋状元词人张孝祥的浣溪沙词,他写这首词的时候,正是抗金名将岳飞被秦桧用作十二道金牌招回,中原大受胡骑践踏的时候,词中充满悲愤的心情,表现了满腔爱国的情绪。 谷啸风大为欢喜,心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古人之言,信不我虚。在游湖的俗客之中,竟也有这样一个人物! 吟声未歇,芦苇中又摇出了一只小船,划船的却是个白衣老人,接着歌道:问讯湖边柳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 这首西江月也是张孝祥所作的词,但却是他晚年所作,词中表现的是老年人安详恬静的心情。 谷啸风心里想道:这位老人家决不是寻常的渔翁,纵非江湖前辈,也一定是饱读诗书的隐士高人。 少年的画舫和老者的渔舟碰上了头,两人都是哈哈大笑。那老者道:辛公子,原来是你赴约!好极,好极! 谷啸风有心和他们结交,把船向他们那边摇去。忽然那两人的笑声停止,少年已经跃过那老者的渔舟,压低了声音和那老者交谈。 谷啸风暗自想道:原来他们是在此约会的,想必是发现了我,也觉得有点惊诧吧!谷啸风因为摸不准他们的身份,如果是江湖人物的约会,外人倒是不便前去打扰。要不要把船摇过去与他们攀谈呢!谷啸风不免有点踌躇了。 他是练过听风辨器功夫的人,听觉比常人敏锐得多。此时距离已是不远,隐隐听得那少年说道:把他赶走,恐怕还是不大妥当吧! 那老者道:好,那么你出手,由我处置! 谷啸风吃了一惊,正要掉转船头回避,忽见那少年飞身跃起,已是翩如飞鸟的扑上他的船头,喝道:什么人,三更半夜来此游湖,给我滚下去!脚尖一点船头,立即便是骈指如戟,点向谷啸风的胸口! 谷啸风本来对这少年甚有好感,但见他如此蛮不讲理,却也不禁动怒,喝道:你来得游湖,我就不能来么? 那少年的点穴手法又快又狠,谷啸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见就知厉害,焉能让他点中?大喝声中,双臂一分,左掌拨他手腕,右掌径抓过去,使的是一招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法。 船头上能有多大地方,两人都是无从闪躲!那少年喝道:来得好!倏地化指为掌,一招烘云托月,双掌划了一道圆弧,化解了谷啸风的小擒拿手法,身形晃也不晃,迅即又是向他胁下的愈气穴点来! 谷啸风试了一招,已知对方的功力与他不相上下,但点穴手法的狠辣,却是在他之上,谷啸风心里想道:只有制伏了他,方能慢慢向他解释! 谷啸风给这少年一连几招掌劈指戳的攻势,迫得退了两步,退到船边,蓦地喝道:教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点穴功夫!以指代剑,使出了一招七修剑法,七修剑法是以剑刺穴,可以在一招之内,同时刺对方的七处穴道。 如今谷啸风以指代剑,使出了这门刺穴功夫。这本来就不是正宗的点穴手法,因此饶是这少年懂得各家各派的点穴功夫,对谷啸风的这一招,却是不知应该如何应付方始适当。 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少年的衣襟已是给谷啸风的指头戳破,撕去了一幅,可是谷啸风却未能点中他的穴道。这少年练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虽然也未能将谷啸风跌翻,但谷啸风的指头一触及他的衣裳,就滑过了一边了。不过,这少年的衣裳给他戳破,亦已是大吃一惊! 就在此际,只听得那老者咦了一声,跟着叫道:辛公子,手下留情,不可伤他! 谷啸风心念一动:这少年武功如此高强,他又姓辛,难道是 想至此处,谷啸风立即喝道:你是何人?那少年冷笑道:你这厮胆敢前来暗中窥伺,谅也听过我的名字,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江南武林盟主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辛龙生! 果然是辛龙生!谷啸风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他见面,不由得骤吃一惊,呆了一呆,尚未曾来得及向他通名道姓,只觉胁下一麻,辛龙生出指如风,已点中了他胁下的晕麻穴。谷啸风哼了一声,噗通的就跌下水去,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谷啸风这才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只见一片漆黑。摸了摸两边光滑的墙壁,这才知道是被关在一间石牢了。 谷啸风恢复了清醒,记得自己是给辛龙生点了穴道,打落水的,但摸摸身上,却没有湿,想必是有人已经给他换过衣裳了。这间牢房,四面是厚厚的石墙,只有屋顶,开有个小小的天窗。 谷啸风聚拢目光,仔细观察,只见牢门紧闭,那两扇石门,少说只怕也有五寸来厚,纵有宝剑,亦难破门而出,何况他的宝剑早已给人缴去了。 谷啸风惊疑不定,心里想道:莫非那个白衣老者就是江南的武林盟主文大侠?这里是他的家?随即想到:不对。文大侠是辛龙生的师父,听他们昨晚相遇之时所说的话,却只是相识,决非师徒。嗯,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心念未已,忽听得外面有人说道:这小子不知醒了没有?谷啸风猛然一省,这才知道外面还有看守。 另一个看守道:听说这小子是给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辛龙生点了穴道的,如今不过两三个时辰,那有这样快就能醒来?文大侠号称铁笔书生,点穴功夫天下第一。辛龙生已得师父的衣钵真传,给他用重手法点了穴道,恐怕最少也得十二个时辰方能自解。 第一个看守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第二个看守道:哦,是吗?你也听说了什么了?第一个看守道:听说这小子的武功很是不错,辛龙生险些都打不过他呢。倘若他的内功造诣与辛龙生旗鼓相当的话,就用不着十二个时辰就能解穴了。 第二个看守说道:可是白老爷子吩咐过我,要让他好好休息的。再过两个时辰然后进去看他吧,别过早将他弄醒了。第一个看守道:但白老爷子也说过,这小子一醒来就要告诉他的,咱们悄悄的去看一看如何?第二个看守道:还是再过一个时辰吧。 谷啸风越发惊疑,暗自想道:听他们这样说,那姓白的老者似乎对我无甚恶意,他是什么人呢?好,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且先把功力恢复了再说。 当下谷啸风盘膝静坐,暗运玄功。他练的少阳神功已有相当造诣,不消半炷香时刻,运气三转,真气已达丹田,小腹有了暖烘烘的感觉,谷啸风自知,功力已是恢复了六七分了。谷啸风正要再行大周天吐纳之法,继续运功,外面那两个看守又在谈话了。此际正是谷啸风运功刚刚告一段落的时候,是以可以分心听外间的说话,有一句话飘进他的耳朵,吓得他不由得心头一跳。 原来那个看守是这样的问他的同伴的:这小子给白老爷子拿来关在这里,不知韩相爷可知道了没有?谷啸风恰好听见这句闲话。 韩相爷?谷啸风不禁大吃一惊了!正是: 醒来疑是梦,相府困英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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