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入黑,大批高手已经乘夜色苍茫进入村西南的山林。
葛家的东院下,原筑有一间地下室,分为两间,一间盛藏金银粮食和军械,一间则是地牢。
地牢分隔为二,一是囚房,男女共用。里面囚禁着十余名男女。其中赫然有七雄之一的悦来酒肆店主人胖子李刚,范云深也在其中。
另一面是死囚房,上面有吊链,下面蓄有四五尺深的水,可以称为水牢。
吊链吊着三个人,其中之一是文新,另一人是范开平。
腰腿上绑着一块百斤大石,双手被吊环扣住,人仅能坐在水底,水恰好淹至下颚,既无法站立,也无法下沉,想死也不可能。
百斤大石短期间尚可挺腰站起,但时间一久,非坐不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起百斤大石的久压。
最后一隔是刑室,金木水火土各色刑具一应俱全。由于囚禁的人可以看到刑室,上刑时其他的人精神上怎受得了?
分隔的铁栅粗仅一指,但在手无寸铁的庄稼汉看来,那却是不可能突破的铜墙铁壁。
何况囚室门不分昼夜皆有两个佩刀手提皮鞭的大汉把守,整座囚室一览无遗,谁也休想打主意逃生。
文新早已清醒,囚室门内两侧的松明火焰闪烁,燃烧时哔剥作响,两个看守不时往复巡走,察看每一个囚犯的动静。
文新的气色,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差,他不知自己被泡了多久了,地底不知时辰,只能凭经验判断时刻,猜想该已到了黄昏时分了。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突然大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一名看守走近狞笑道: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你。泡在水牢中的人,有权叫喊,你叫吧!
你必须告诉葛少爷,我如果死了,范二爷西安的财产,你们一文也拿不到。
哈哈!你倒会吹大气呢?你只不过是范家的一名管事,范老二这位东主还没死呢。看守不屑地说。
范二爷根本不过问店务,店伙掌柜谁都得听我的,一个不管事的东主,哪能比全部经手的管事!
范二爷的书信,绝动不了店号半文钱。老兄,你如果不通报,我死了,你得完全负责。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快去。
看守果然心动,向同伴耳畔低声商量片刻,然后出门而去。
片刻,大汉跟在两名中年人身后返回。
为首的中年人手按剑柄,站在栅口问:小子,你说,范老二的店盘出,可以筹得多少金银?我要正确的估计。
文新故意沉思片刻,说:很难说,这得看买主急不急?
脱手当然愈快愈好。
如果急于脱手,店面与南郊的田庄,大概可以卖得一万两。银子左右。如果不急于脱手,三两月之内,我可以找到出一万五千两以上的买主。
当然,这是最低的估价,如果东关的韦大爷仍有意的话,卖两万该无问题。去年韦大爷曾经向我提过,不知他今年是否仍然有意。
文新信口胡诌,当然事先已经有所准备。
中年人转向囚房的范云深,沉声问:范老二,你说,他的活是真是假?
范云深也是福至心灵,做买卖能赚大钱的人,自然不会蠢笨,愁眉苦脸地说:我怎知道?店中的事,平时我很少过问。
世间真正甘愿任人宰割的人并不多;溺水的人,即使遇上一根漂浮的芦苇,也不愿放过一抓的机会。
范云深并不知文新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但却知道他正在设法抓住求活的机会。因此,顺着他的口气回答。
中年人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这位东主真会纳福,大权旁落而不闻不同。
范云深无可奈何地说:我田庄里的事情多。店里哪能分身照应,反正文管事能干而忠诚,所以一切皆不加过问。
中年人转向文新道:凭你的书信,可以将店委由他人盘出么?
那是不可能的,必须由我亲自跑一趟。文新为自己留下后路。
哦!你想用缓兵之计寻机脱身?
难道你们就看不住我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人?他再加上激将法。
在下愿给你一次机会。中年人狞笑着说。
我希望与葛少爷面谈。
他目下不在家,你的事,我可以作得了主。
以你的地位
以在下的地位,已足可作主。
好吧!我甘愿与你们合作。
中年人举手一挥说:放他出来。
两名大汉进入水牢,费了好半天工夫,方将他拖上刑室。
他瘫软在地,向中年人道:饶了我,你们等于是得了一万两银子。
哼!银子还没到手呢!饶不饶你目下言之过早。中年人冷冷地说。
如果我愿意加入你们中间,你们会不会准许我入伙。
入伙不是易事,你必须听候差遣一年以上,而且必须立下功劳,兵刃拳脚也必须过得去,最重要的是必须忠诚可靠,能毫不迟疑地为咱们赴汤蹈火。
我想,我办得到。如果我能将范二爷的店盘出,你们是否肯释放范二爷他们一家老少?
这个中年人审慎地说,语音一顿,又道:很难说,这得看咱们少当家是否肯答应。老实说。如果你是范家的子弟,恐怕也难逃大劫。
这么说来,范二爷
他一家老小的生死,皆操在少当家手中。谁也不知他肯否点头。
哦!这是说,我是否甘愿投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葛少爷肯否高抬贵手了。
不错。
而眼前的事实,范家一门老少的生死,仍然一无保障,任何努力亦是枉然了。
这得等咱们葛少当家方能决定。不过,你可以不必担心。至少,你的生命目下已经可以保全,除非你不肯合作,不然就死不了。
文新吃力地站起来,苦笑道:我的生死,不能操纵在你们手中,范家一门老少,也不能任由你们宰割;因为在下已经管了这档子事。看来,在下已经别无选择了
话未完,掌发如电闪。
噗一声响,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劈在中年人的左颈根上。
中年人做梦也没料到对方居然敢动手,毫无提防,这一掌重得像一座山,颈骨立碎,肩骨下陷。嗯了一声,向下一挫,口中鲜血狂流,眼看活不成了。
这瞬间,旁立的两名看守还不知发生变故,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文新已猝然袭击,右掌反削,噗的一声击中右面看守的鼻梁,双目亦随同遭殃,接着人向左移,快逾电光石火,右肘侧撞,正中左面看守的心窝。
一切计算得十分精确,出手又狠又准,速度快得骇人听闻,几乎在同一刹那间,三个人全被击中,每一击皆是致命狠着。
最后一名中年人一直站在囚房门侧,静静地留意各处的动静,冷静得像个石人,而且相距在丈外,足以从容应变。
而且随时皆可堵囚室门,阻止任何人出入。
这瞬间,突变发生,便本能地伸手急扳室门的掣动栓,同时想出封闭囚室的栅门,反应极为迅速。应变工夫已臻上乘。
可是,文新更快,像一头怒豹,疾逾电闪扑到。
中年人如果想不顾一切扳下掣动栓,毫无疑问将受到无情的打击,不得不以自保要紧,放弃扳栓的举动,急冲而出。间不容发地逸出文新的爪下,冲出门进入通道,回身,拔剑,出招,反应极快,一气呵成,剑气森森。锋尖直追向文新的胸口要害,十分纯熟凶猛,似已获剑道神髓,剑虹像电光一闪。
岂知文新一扑落空,已算定下一步的本能反应,乘势下挫前扑,身躯急沉,恰好以分厘之差,避过致命一剑。
人扑地,腿已贴地急扫而出。半分不差扫中对方的右脚踝,力道奇猛。
哎中年人惊叫,扭身前扑,剑仍挥出。
文新并未站起,扭身以背着地,飞脚上拨,对方一剑落空,人向下倒,右腕同时被踢中,剑也脱手飞抛。
文新滚身而起,上身一挺,铁掌便无情地落在对方的后颈上,宛若巨斧下砍。
中年人头向下一搭。手脚猛烈地抽搐,颈骨已折,活不成了。
文新飞快地跃起,抬起长剑,宛如灵猫般循通道急窜通过两座门,登上地道口。
这是东院的一座小厅堂,有两名看守门户的大汉,正在一张八仙桌旁安坐,翘起二郎腿,正在小酌。
门悄然而开,人影电射而出,剑光如电,看到剑光,剑气已经及体。
两大汉连一声未叫出,便人头落地。
他搜遍东院,在一间内房中,清除了四名负责看守地牢的人,而且取得了口供。知道葛宅目下除了一些供役的男女之外,高手们皆到村南的山区中,与来自上亭镇的飞豹张杰作殊死搏斗。
他放了心,重回地底囚室,找到刑室的一把巨斧,砍开了囚室的巨锁,先救出牢中的范开平与另一名中年人,再救范云深一伙可怜虫。范开平受刑并不重,只是被泡在水牢中一天一夜,肌肤起皱变成苍灰色,短期间无法行走。
文新并不知道范开平是谁,向范云深等众难友叫:路障已经清除,大家打起精神,跟我出去。
范二爷,你叫他们快点出来,刑室中有趁手的刀枪棍棒斧头之类,你们各取一件与他们拼了!
他感到奇怪,除了范云深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走出囚房。
范云深扶起乃侄的上身,急问:你你是开平?
范开平欲哭无泪,惨然地额声道:二叔,二叔
我背你出去。范云深咬牙说,立即将他背上。
文新死盯住囚室木无表情的人,急怒叫道:你们怎么啦?还不出来逃命?
范云深长叹一声,凄然地说:他们如果逃命出去,家小岂不要遭殃?你无法劝服他们的,他们已经麻木了。
这一群愚蠢的可怜虫。你们为何不为自己的生命奋斗?你们即使不出去,同样保不了家小。与其坐以待毙,为何不奋而求生?文新愤然大叫。
十余双失神的眼睛,凄然无助地注视着他。没有人移动,没有人出声说话。
他一咬牙,无可奈何地说:我们走吧!即使是苍天,也不助不肯自助的人。
他领先出室,范云深背了乃侄紧随在后。
范开平知道葛家的地势,在乃叔背上加以指引。从侧院走偏门,总算平安地离开葛家。
回到范家,众人立即准备行装。范开平夫妇相见,恍如隔世,事急矣!无暇诉说悲怆情怀,匆匆作逃生打算。
范开平只是被水泡久了,坐在水中时间过长而致双腿行动不便,经过文新用酒推拿,并服下一些活血药物,已可勉强行动。夫妇俩本已抱定必死之念,没有什么顾忌,甘心情愿与文新冒险逃生。
唯一可虑的是范西华姑娘,她不良于行,必须有人照顾,照顾的责任便落在文新和乃父范云深身上,平时由文新背带,有警时则由范云深负责。
凡事只要有一个有魄力的人领导,困难便可迎刃而解。
文新办事能力极强,思虑通达有条不紊。
他向范家老少说明。此次逃生吉凶莫卜,必须抱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方可闯出一条生路。
如果恶贼们追及,如非必要,不许与恶贼们交手拼命,一切依命行事,稍一大意便可能丧命,因此必须小心在意以免误事。
仍由范开平领先,绕出村东向北行。出村走上北行的道中,已经是四更正末之间,距天亮还有一个更次。
众人随身只带了一些金银细软和两件换洗衣物,文新的腰间多了一个包裹,这是他的全部行李,他有能力带走。
他穿的仍是青直裰,头上挽发未带巾。衣内腰际,扣了一条皮护腰,外面的腰带上,斜插了一把连鞘长剑。背上,一条长巾背了范姑娘,领先而行无所畏惧。
走了五六里,通过第一节栈道,左面是绝壁,上插霄汉;右面是深壑,下沉百丈。
沿石崖打孔,插入两丈长的巨木为路面,上铺木板,外钉扶栏。
这段栈道全长约里余,中间一段约二三十丈,加建了遮蔽风雨的楼架,极像江南的桥阁,只是简陋些而已。
彭珍生长在山区,走五六里本来不会有问题,可是心中惊惶恐惧,心情过度紧张,因此疲劳得也快,已经难以支持了。
范二婶更糟,这一辈子大概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而且又是夜间,既恐惧恶贼们追来;复又被四周的兽吼鸟啼所惊,早已心惊胆跳神魂出窍,发软的腿不听话拒绝支撑躯体,如果没有老伴在旁扶持,恐怕早已躺下了。
走在前面的文新不得不放慢脚步,知道这些人确是不支,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到了栈道中段,他只好止步,轻叹一声道:天快亮了,咱们休息片刻再走。
他迅速解下背上的范姑娘,把姑娘扶至壁根坐下,解下包裹放在一旁,锐利的眼神不住往回路察看。
其他的人皆瘫软在姑娘身旁。
范云深半躺在壁根下,疲倦地问:文贤侄,你看他们会不会追来? ?
他们会追来的。他泰然地答。
苍天庇佑!但愿他们死在飞豹手中,便不会追赶我们了。范云深向黑暗的苍穹喃喃祝祷。
文新淡淡一笑,抬头仰天吸入一口气,摇头道:天是靠不住的,冥冥中的事,谁知道呢?不过,他们会追来的。
飞豹虽然拥有不少武艺高强的人,但是葛天虹那恶贼的几位更高强的长辈已经赶来相助,支持不了许久,败局已定,无法回天。
那我们不是凶多吉少
不一定,只要飞豹能支持到天亮,我们便有生路,那时,我有七成胜算。
你是说
记得北面第二段栈道么?那儿距此地约有六七里,那天来时我便留意了。
对,好像是飞凤栈。
范开平是在这一带长大的人,当然知道,道:二叔,飞凤栈是第三段,前面一段叫鬼愁涧栈。
文新点头道:不错,是鬼愁涧栈。西面接连龙门山,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要绕过前面拦截,最少也得三四天。东面好像是一条河
是小西河。范开平接口。
好像无法飞渡。文新颇有把握地说:沿小西河迄北,三二十里全是悬崖绝壁。
东岸从没有人走过,听说那一带蛇虫猛兽很多。范开平加以解释。
文新笑道:蛇虫猛兽阻不住武林高手,但我敢断言他们不会走那一带浪费工夫。
范云深有点醒悟问道:贤侄,你想在鬼愁涧栈与他们拼。
是的。告诉你,逃是下下之策,逃不掉的。这里入秦只有一条路,他们可以一直追咱们到汉中。
到剑州咱们请官府保护。范云深咬牙说。
文新大笑,说:保护,如何保护?派一个人伏路,出其不意杀出,或者用暗器行刺?即使在大庭广众之间,杀三两个人如同探囊取物,何况官府根本不可能派人护送咱们出境呢!
范姑娘不住发抖,颤声道:文大哥,我们不是绝望了吗?
未到绝望之时,切不可轻言绝望。走吧!如果咱们赶不到鬼愁涧栈,我就难以兼顾你们了!文新泰然地说,口气充满坚强与自信。